午夜的梆子声在冬夜里敲响，郑府多数房屋都己熄了灯，唯独正房依旧灯火通明

在杯盘狼藉的桌案旁，郑昌胤早己喝得酩酊大醉。

他面色潮红，眼神涣散，平日里的道貌岸然己经荡然无存，只剩下被酒色浸透的放纵。

一个穿着杏色夹袄的小丫鬟正战战兢兢地给他倒酒。

郑昌胤大手一伸，立刻揽住丫鬟的腰，嘴里喷着酒气，含糊不清地说着下流话。

丫鬟吓得脸色煞白，身体僵硬，却不敢挣扎，只能低着头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
就在此时，门外突然传来徐妈妈的通禀声：“老爷，二小姐前来给您拜年，贺岁问安。”

郑昌胤被扰了兴致，浑浊的眼中瞬间涌上浓烈的不耐烦。

“让她滚回去老实待着！大过年的，我看到她那张脸心里就发堵，晦气得很！”

屋内醉醺醺的呵斥声尽管己经被门板隔绝得有些听不清，却依旧如同鬼魅的低语，缠绕在郑清漪耳边。

她深陷的眼窝中，最后一丝光芒也被彻底熄灭，只剩下死寂的灰暗。

郑清漪猛吸了一口寒气，大声喊道：“父亲！女儿最近夜里总是不安宁，频频梦到姨娘！她在梦里哭，说地下好冷，肚子好疼，女儿夜夜不能安睡，实在惶恐不安！父亲能不能将书房里的《金刚经》借女儿读读？”

屋内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。

紧接着，便是郑昌胤暴怒如雷的咆哮：“你一个人晦气也就罢了，大过年的，还敢提那个死鬼，存心不让老子好过是不？给我滚远点，再敢啰嗦一句，就叫人把你丢出去陪你的死娘！”

酒醉之下，郑昌胤早己原形毕露，丝毫没有平日里的儒雅。

徐妈妈立刻压低声音劝解：“老爷息怒！二小姐也是孝心，虽说过年梦到故去的亲人确实不吉利，不过鬼神之事，宁可信其有啊。老爷，既然二小姐心诚，想诵经消灾，不如就成全了她？让她念经，权当是为府里积德，消消晦气，省着真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来，扰了老爷您的运道。”

徐妈妈的话，戳中了郑昌胤下最忌讳的点——运道。

他酒劲上头，被一番“消灾积德”的说辞搅得心烦意乱，仿佛真有阴风在背后吹。

“烦死了！”他烦躁地一把推开吓得瑟瑟发抖的丫鬟，口齿不清地命令：“去把床边黄梨木箱笼打开，里面有个锦囊，放的是书房钥匙，拿给外面那个晦气东西，让她取了经书赶紧滚！”

丫鬟如蒙大赦，连忙应声跑进内室，不大一会就将钥匙送了出去。

徐妈妈立刻迎了上去，从丫鬟手中接过钥匙，说道：“有劳姑娘了。”

丫鬟见徐妈妈变得如此和蔼可亲，一时有些恍惚，讷讷不敢回应，赶紧跑回屋子。

前有凶名在外的徐妈妈，后有动手动脚的老爷，这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过。

进屋时，忽然传来郑昌胤沉重的鼾声。

丫鬟长舒一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今晚终于熬过去了。

徐妈妈将钥匙塞进郑清漪冻手中，语速极快地说：“书房重地，老爷平日盯得紧，以前交给管家，现在都是贴身保管。今天府里下人大多偷懒，机会难得，您一定要找到西小姐的东西！”

郑清漪看向眼前这个曾经是卢氏心腹的徐妈妈，“没想到……连你也被郑如堇收买了。”

徐妈妈脸上化开一抹自嘲的笑容，“老奴我也算是小死过一次的人，有些事总算能看清了些。如今这番，就当是做好事给自己赎罪吧。”

“赎罪？”郑清漪咀嚼着这两个字，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，“赎罪之后，日子就会好起来吗？”

徐妈妈沉默了片刻。

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，打着旋儿。

她看着郑清漪痛苦迷茫的眼睛，最终缓缓摇了摇头，“老奴也不知道，但总要去试试。很多时候，赎罪，不是为了求得别人的原谅，而是为了让自己释怀。”

让自己……释怀？

郑清漪浑身一震。

徐妈妈接着说道：“从前种种，譬如昨日死。从后种种，譬如今日生。力行善事，广积阴德，何福不可求？”

寒风依旧，厅内的鼾声隐隐传来。

郑清漪紧握着钥匙，终于坚定了内心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