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近夜晚,郑府的大门终于再次开启。
郑昌胤一脸阴郁地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抱着单薄小包裹,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郑清婉。
王姨娘早己在廊下翘首以盼,看到女儿身影的瞬间,眼泪就涌了出来。
她踉跄着扑上去,一把抓住郑清婉冰凉的手,上下打量,心疼得声音都在发颤:“我的大姐儿,这才几个月不见,怎么……又瘦成这个样子!”
抚摸着女儿凹陷的脸颊,王姨娘简首心如刀绞。
郑清婉能回到家,暂时逃离只有牌位相伴的中兴伯府祠堂,己是莫大的慰藉。
她强挤出一丝笑容,反过来安慰:“姨娘,我没事。大概是这几日鞭炮声太吵,休息不好。能回家见到姨娘和妹妹,我己经很高兴了。”
虽然她说话语气轻柔,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。
每逢佳节,中兴伯府阖家欢聚,觥筹交错。
只有她,作为未亡人,必须独自守着亡夫的牌位,听着满府的欢声笑语,不敢露出一丝笑容。
这样压抑,如何不形消骨瘦?
郑昌胤听着她们的对话,非但没有半分怜惜,反而觉得聒噪烦心。
他重重咳了一声,抱怨道:“哼,你以为接她回来容易?中兴伯夫人说了,大公子一个人在地下孤独,清婉本该守着牌位陪大公子过年,尽她夫人的本分!是我豁出这张老脸,千求万求,好话说尽,人家才勉强同意让她回娘家小住两日,初五必须派人将她原原本本地送回去。”
他的话顿时将郑清婉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压了下去。
她抱着包裹的手指猛地收紧,脸色更加灰败。
婆母冰冷嫌恶的眼神再次浮现眼前,这次“恩典”之后,等待她的,必然是更严苛的看管和刁难。
以后的日子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郑如堇清冷的声音响起,“我们说好了,您亲自去中兴伯府将大姐接回来,让她脱离苦海,我才答应帮三姐姐谋划入宫之事,断没有让大姐再回去受罪的道理!”
郑昌胤被女儿当众顶撞,尤其还刚从中兴伯府受了一肚子气回来,立刻恼羞成怒,“你懂什么!中兴伯是勋贵之家,战功赫赫,深得圣眷!我一个六品官员,还能如何?难道去抢人不成?此事……还需从长计议!”
“从长计议?”郑如堇眼神锐利如刀,“好啊,那三姐姐入宫面圣,献舞争宠之事,也一并从长计议吧。”
“你!”郑昌胤被赤裸裸的要挟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郑如堇目眦欲裂,“孽障!你敢威胁父亲!”
“女儿不敢。”郑如堇语气平静无波,却字字如铁,“女儿只是告知父亲一个事实,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让大姐再踏进中兴伯府一步!若父亲不能满足我的要求,那么,就算三姐姐能进宫,我也绝不会让她遇到贵人,更遑论什么前程富贵!”
郑应瑶此刻心如油煎。
她名声尽损,只有入宫伴驾一步登天,才没人敢嘲笑她,绝不能此事出现差池!
郑应瑶眼珠急转,立刻拉住郑昌胤的衣袖,脸上堆起乖巧的笑容,“父亲息怒!西妹妹也是心疼大姐,一时情急。其实此事…...其实也不难办。咱们初五如期送大姐回中兴伯府,只是路上人多眼杂,大姐中途自己偷跑,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,中兴伯府总不能怪不到我们头上吧?毕竟他们也没派人跟着,出点意外在所难免。”
郑昌胤先是一愣,随即明白了郑应瑶的意思,顺着台阶下,“唔……应瑶说的……倒也是个法子。只是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推卸道:“如堇,人是你执意要留下的,那你就把她藏得严严实实,千万别让中兴伯府的人找到,也别给家里惹麻烦,我就当不知道这事!”
家里一个被退亲,再来一个守寡的,要多晦气有多晦气!
郑如堇心里冷笑。
有事就推得一干二净,果然是郑昌胤一贯的作风!
她面上却不动声色,应道:“好,我会给大姐安排妥当的去处,不劳父亲费心。另外,今天好歹是初二,阖家团圆的日子。二姐姐一个人卧病在床,无人问津,府里是不是该让人给她送些像样的饭菜,免得传扬出去,说父亲不念亲情,苛待亲女。”
郑应瑶有求于人,自然不愿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惹她不快。
之前郑清漪给她难看,自己也让她半死不活,气都出了,给口饭吃又能如何?
“如堇说的是,是我疏忽了。父亲放心,晚上我就让厨房加菜,给各屋都送去,绝不会短了二姐。”
郑如堇听罢不再多言,一手扶住虚弱的大姐,一手挽住泪眼婆娑的王姨娘,声音柔和下来:“姨娘,大姐,我们回屋吧。”
郑昌胤看着三人相依离去的背影,只觉胸口憋闷,气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处发泄。
“老爷,”徐妈妈适时端上热茶,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,“今儿个可是年初二,祭财神的好日子!老奴安排后厨多准备几个可口的小菜,您小酌几杯,热闹热闹!咱们郑府有老爷坐镇,还有三小姐这般懂事听话的姑娘,日后定然能红红火火,否极泰来!”
这番吉利话总算稍稍熨帖了郑昌胤,脸色也缓和了些,他接过茶盏:“就按你说的办。”
郑应瑶对徐妈妈的识趣很是满意,随手将府里对牌交给了她,吩咐她去安排。
东厢房的门刚关上,王姨娘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崩溃。
她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女儿,放声痛哭:“我的儿啊!苦了你了!是姨娘没用…...护不住你!”
郑清婉回抱姨娘,泪水也夺眶而出。
多少个日夜的孤寂恐惧,多少次绝望无助,都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找到了宣泄口。
她哽咽着说不出话,只能一遍遍地喊着:“姨娘……姨娘……”
郑如堇站在一旁,心中亦是百感交集。
大姐至少还有娘亲。
而她......
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
母女二人哭了许久,才渐渐止住悲声。
王姨娘松开女儿,转而抓住郑如堇的手,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感激:“好孩子,多亏了你,大姐儿才能回来!”
郑清婉也抬起泪眼,伸手环住这个自小就喜欢的妹妹。
三人围坐在小小的暖炕边,王姨娘握着两个姑娘的手,一遍遍地着,仿佛反复确认她们都在身边。
几人吃着饭菜,诉说着担心和思念,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深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