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蔓月将萧绎请至上位坐定,然后转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中尤自瘪嘴无声垂泪的姚舒涵,声音不高,却带着威严:“本宫与诸位妹妹受册封,共侍君王,本该同心同德,和睦相处,尽心伺候陛下,为皇家开枝散叶,绵延福祚才是正理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姚舒涵,“怎好因些许口角微末小事,便失了姐妹情分,在殿上争执不休?贤妃妹妹向来温婉大度,最是识得大体,卢婕妤言语确有冲撞之处,不妨向贤妃认个错。贤妃心胸宽广,定不会与你计较,往后大家还是好姐妹。”
“温婉大度”、“心胸宽广”的高帽扣在了姚舒涵头上,让她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,憋屈得几乎要炸开!
她张了张嘴,想哭诉自己的委屈,但皇后的话滴水不漏,字字在理,若她再纠缠,岂不是坐实了心胸狭窄?
那在表哥眼中……
她死死咬住下唇,将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辩解硬生生咽了回去,身体却委屈的微微颤抖。
卢叶缨梗着脖子,脸上写满了不服。
她位份虽低,性子却烈,只觉皇后是偏帮贤妃。
就在她欲开口争辩时,郑如堇己悄然端着一盏温茶行至她身侧。
“表姐,贤妃毕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。此刻陛下正看着,你若再与她争执,失了仪态,恐惹得陛下厌烦,岂非得不偿失?忍一时之气,海阔天空。”
卢叶缨抬眼看向郑如堇,只见她垂着眼睫,神色恭谨,仿佛方才的话并非出自她口。
郑如堇的沉着冷静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的怒火。
是啊……陛下就在上面看着呢。
她再气,能比得过姚舒涵在陛下心中的位置吗?
闹下去,吃亏的只会是自己!
卢叶缨深吸一口气,极其缓慢地站起身,对着姚舒涵的方向深深一福,声音带着几分生硬的克制:“贤妃姐姐,方才是叶缨言语无状,冲撞了姐姐,还请姐姐大人大量,原谅叶缨这一回。”
姚舒涵看着卢叶缨低头认错,心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。
众目睽睽之下,她还能如何?
发作便是小气,不发作便是憋死自己!
她脸色一阵青白,最终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,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罢了,妹妹知错就好。”
一场风波在崔蔓月的西两拨千斤下顷刻消弭于无形。
萧绎端坐上位,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他看着姚舒涵憋屈隐忍的模样,再看看皇后沉静端凝的侧身,袖中那支原本打算安抚姚舒涵的嵌宝金钗,无论如何也送不出手。
“皇后贤德,处置得当,后宫和睦,朕心甚慰,这宝钗便赐予皇后。”
“臣妾谢陛下赏赐。”崔蔓月屈膝谢恩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欣喜,随即温声问道:“陛下操劳朝政,想必还未用早膳。臣妾己命御膳房备了些清粥小菜,不知陛下可愿在长秋宫用膳?”
萧绎在朝堂上打了半天官司,确实觉得身心俱疲,便顺势应下:“也好。皇后费心了。”
姚舒涵眼睁睁看着表哥被皇后三言两语留下用膳,几次欲提醒他昨夜自己还“病”着,可对上表哥那带着审视和疏离的目光,以及皇后看似温和却不容插话的气场,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。
最终,她只能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,与众人一同屈膝告退,脚步踉跄地离开长秋宫。
早膳设在偏殿暖阁。
精致的青瓷碗里盛着熬得软糯的碧粳米粥,几碟清爽小菜,一笼水晶虾饺,热气氤氲,香气扑鼻。
帝后二人对坐,崔蔓月亲自布菜,动作轻柔得体。
萧绎慢慢啜着粥,目光却落在崔蔓月沉静的脸上。
兵部侍郎告老还乡,朝堂上崔相一派极力推举崔家长子崔文宇,他虽然不喜,却也只能用拖延之词暂时稳住崔相。
“皇后,”萧绎放下玉箸,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:“兵部侍郎一职即将出缺,朝中对继任人选议论纷纷,你对此可有思量?”
崔蔓月执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,脸上马上浮现出惶恐与不安,紧接着放下勺子起身行礼,声音带着一丝慌乱:“陛下!后宫不得干政,此乃祖宗家法,臣妾岂敢妄议朝堂大事?”
“此处并无外人,皇后但说无妨。”萧绎抬手虚扶,示意她坐下,语气依旧温和,“朕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。”他话锋一转,将试探推得更深,“崔相极力推举你的堂兄崔文宇,言其才堪大用。皇后以为,崔文宇可适合兵部侍郎之位?”
崔蔓月重新坐下,垂着眼睫,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。
她沉默了许久,久到萧绎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,却忽然抬起头,脸上带着深思熟虑后的郑重。
“陛下垂询,臣妾不敢不答,只是……”她声音放得极轻,斟酌道:“文宇堂兄……虽在吏部历练过几年,处事也算稳重,但……毕竟资历尚浅,且从未接触过军务要枢。兵部侍郎,掌天下武官选授、地图、车马、甲械之政,责任重大。堂兄骤然担此重任,恐难以服众,亦恐有负陛下重托。”
萧绎眼中瞬间闪过诧异。
他万万没想到,崔蔓月不仅没有为崔相争取,反而指出了崔文宇的不胜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