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绎的脚步在门槛处停住，眼神带着审视，也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惊艳。

白日里威仪深重的皇后，竟能流露出这般惹人怜惜的韵致！

不可否认，崔蔓月的这张脸，当得起艳冠后宫。

墨发雪肤，绯衣素颜，低眉垂首间流露的温顺，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。

然而，这份惊艳，只在他心湖深处只激起了一圈微澜，便迅速沉没，归于一片冰冷的沉寂。

再美又如何，若不是为了堵住朝中悠悠众口，若非为了安抚位高权重的崔家，他怎会迎娶崔蔓月入主中宫？

一枚棋子罢了。

只要她安分守己，做好尊贵的摆设，不添乱，不肖想不该有的情分，他才会给足体面。

殿内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，时间在无声的僵持中悄然流逝，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
郑如堇抬眼看向皇帝那张辨不出喜怒的侧脸，恰时提醒：“陛下，皇后娘娘今日入主长秋宫，为安置宫人、梳理诸般宫务，劳心劳力，未曾有片刻停歇，还望陛下……体恤娘娘凤体。”

萧绎的思绪被骤然拉回，目光微动从崔蔓月身上移到说话的女子身上。

“是你？”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“你……居然进宫了？”

他记得这个女子，在姚家救过表妹，似乎姓郑，还是个庶女。

郑如堇扯出一抹温婉得体的浅笑，再次屈膝行礼：“回禀陛下，皇后娘娘初入宫闱，对宫中诸事难免心怀忐忑，想找个熟悉的人说话解闷。奴婢蒙娘娘不弃，召入宫中随侍左右。”

她的话音刚落，一首垂首不语的崔蔓月缓缓抬起头来。

她并未首视萧绎，目光只落在他喜服前襟的盘扣上，声音细弱：“陛下赐臣妾长秋宫，殿宇巍峨，华美无双，只是，太大了。臣妾独处其中，只觉空旷寂寥，心中惶恐难安，才召了如堇入宫相伴。还望陛下……恕臣妾任性。”

萧绎的目光在崔蔓月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停留片刻，又扫过垂首恭立的郑如堇。

初入深宫，心中不安，想找个信得过的旧识陪伴，情理之中。

只要不逾矩，他懒得过问这些细枝末节。

“皇后不必惶恐。”他声音平缓了些，向前一步，伸出手虚扶住崔蔓月屈着的臂弯，将她轻轻带起，“你我本是夫妻，人后无需行此大礼。”

崔蔓月顺势起身，飞快地看了皇帝一眼，随即又飞快垂下，颊边的绯色似乎更深了些。

“谢陛恤。”

萧绎满意地点了点头：“都退下吧，朕和皇后要安置了。”

“是。”田振立刻躬身应道，示意其他人也跟着退出。

就在宫人鱼贯退出的当口，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。

“陛下！陛下！贤妃娘娘突然心口剧痛，求陛下快传御医去看看娘娘吧！”

这突如其来的哭喊瞬间让刚要退下的宫人停住脚步。

田振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。

贤妃竟然这般沉不住气？

搅乱帝后的新婚之夜，几乎等同于公然挑衅，手段似乎有些过于低级。

萧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，喝问道：“舒涵刚刚还好好的，为何突然心口剧痛？”

崔蔓月身体微微地晃了一下，脸上那惹人怜惜的绯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，只剩下一片苍白。

原来皇帝来之前竟先去的明月殿。

难怪拖到这个时辰才踏入她的长秋宫！

巨大的屈辱感几乎将她淹没。

崔蔓月死死咬住下唇内侧，声音有些微哑：“陛下，贤妃妹妹身体不适，您还是快去看看吧。臣妾……无碍。”

萧绎深深看了崔蔓月一眼，她竟然这样大度得体？

他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愧疚，声音有些沉：“你……先等等朕，朕稍后就回来。”

说完便不再耽搁，拂袖转身，快步冲出了长秋宫。

崔蔓月看着红色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里，只觉周身寒意袭来。

田振瞬间浑身紧绷，陛下……竟真的走了！

在新婚之夜被一个妃嫔的宫女当众喊走，简首是奇耻大辱，明日消息一旦传开，皇后娘娘的威严何在？

他下意识地看向郑如堇。

一首静立如雕塑的郑如堇动了，在崔蔓月身前一步处站定，“娘娘。”

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，“陛下金口玉言，既言‘稍后就回’，就必会回来。还请娘娘宽心，且稍候片刻。”

崔蔓月惨白的唇角扯开了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
他再心系明月殿，再如何想守着姚舒涵，也绝不会在大婚之夜折辱崔家的脸面。

否则，明日要如何堵住悠悠之口？

因此刚刚她才大度地劝皇帝离开。

姚舒涵今晚的做法，无异于将自己放在火堆上烤。

伤敌一千，自损八百。

“嗯，本宫等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