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洗尽铅华

崔蔓月坐到菱花铜镜前,镜面映出她凤钗金冠的雍容轮廓,也同样映出她眉眼间的倦怠。

她伸手,指尖刚触到妆台上新贡的胭脂,郑如堇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:“娘娘。”

崔蔓月动作一顿,诧异地转头。

郑如堇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封后大典,凤冠霞帔,珠围翠绕,陛下白日里所见,是母仪天下的皇后,亦是煌煌盛装下的国母威仪。您的绝色容颜,想必己然烙印在陛下眼中。”

她将崔蔓月执着胭脂的手缓缓放回妆台,“与其再以浓墨重彩覆之,不若洗尽铅华,还原本真。唯有反差,方能……刻骨铭心。”

崔蔓月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。

镜中那个被繁复头饰、厚重妆容包裹着的她,仿佛是一座精美却冰冷的玉雕,确实少了些鲜活。

良久,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她唇边晕开,带着洞悉世情的苍凉,“心思若不在对的人身上,便是描画成九天玄女,也不过是白费力气。”

郑如堇却轻轻摇了摇头,“娘娘此言差矣,陛下之心,纵使变幻,也总有迹可循。陛下阅尽千帆,什么样的美人未曾见过?但如堇斗胆揣测,陛下心头所好,未必是这满宫争奇斗艳的繁花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在镜中与崔蔓月对视,“娘娘细想,姚贤妃是何等模样?”

崔蔓月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

姚舒涵总是低眉顺眼,说话细声细气,是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柔弱女子。

“如堇大胆猜测,陛下心头所喜,或许正是‘简单’,是无需过多揣测的澄澈,是洗去层层粉饰后的我见犹怜。”

她拿起了旁边更浅淡的螺黛和细腻的珍珠粉,“不如我们换个妆容试试?”

崔蔓月缓缓地点了点头,身体放松下来,将一切交托于郑如堇。

郑如堇动作轻柔而利落,先是用温热的细棉巾拭去过于浓烈的色彩,露出底下莹润如玉的肌肤底色,再用指腹蘸取极少量温润的珍珠粉,在颧骨处和额头中央薄薄晕开一层,提亮气色。

最后选了一盒芙蓉口脂,用细小的玉簪挑出米粒大小,轻轻点在崔蔓月的唇心,用指尖耐心地向外晕染开。

唇色立刻淡得如同初绽的樱蕊,只透出娇嫩的粉,毫无刻意雕琢的痕迹。

最后是眉。

郑如堇拿起最细的一支螺黛,并未描画宫中流行的远山眉,而是顺着崔蔓月原本的眉骨弧度,极其轻柔地扫过,将她眉尾收得略低,线条温婉柔和,如同雨后远山含烟的一抹青黛。

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时,郑如堇退后半步。

菱花铜镜中,倒映出一个全然不同的崔蔓月。

凤钗金冠未卸,华服依旧,可镜中那张脸却剥离了皇后的威压。

眉如新月,眸含秋水,唇色浅淡,肌肤莹润透亮,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清丽。

在淡妆的映衬下,竟透出几分欲说还休的楚楚之意,眼波流转间,更符合初入宫闱少女的羞怯。

华丽的凤袍与清丽到极致的面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,非但没有削弱她的美,反而更添了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感。

崔蔓月望着镜中的自己,似乎有些陌生。

那镜中女子眉眼间依稀还有她的影子,却又全然不同,像一朵被雨水洗濯过的牡丹,褪去了盛放时的浓艳逼人,只剩下清雅绝伦的风骨。

郑如堇站在她身后,目光也落在镜中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脸上,轻声说道:“洞房花烛夜,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一刻,如堇恭祝皇后娘娘得偿所愿!”

崔蔓月嘴角一点点地向上弯起,最终凝成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。

戌时的更漏声遥遥传来,长秋宫内外早己掌灯。

宫灯沿着殿廊次第亮起,映照着雕栏玉砌,却驱不散深宫特有的寂静。

沉重的宫门被无声地推开,田振躬着身,侧立门边。

皇帝萧绎出现在门口。

只见他一身红色喜服,俊朗的面容上带着淡淡的倦意,眉宇间有着惯有的疏离感。

他的目光随意地扫入殿内,却在触及门口身影时骤然凝住。

崔蔓月并未着皇后繁复的礼服,而是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绯色宫装,颜色如同初绽的芍药,更衬得露在衣领外的一截脖颈欺霜赛雪。

满头青丝如泼墨般倾泻而下,未簪一钗一钿,柔顺地披散在肩头后背,发梢几乎要垂落到不盈一握的腰肢。

田振的目光飞快地从皇后身上掠过,又极其隐蔽地投向静立在皇后身后半步,几乎隐在宫灯阴影里的郑如堇,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。

鬼斧神工!

当真是鬼斧神工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