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冽寒冬，北风呼啸。
郑如堇望着窗檐垂下的冰棱，默默出神。
春兰呵着气进门，在门口处不停地抖着身上的雪，“小姐，今天雪下的大，陆世子特意差人送了牛乳和酥酪，您快趁热尝尝。”
郑如堇拉着她坐到火炉边，打开食盒，青瓷碗里的牛乳正腾着热气，奶皮上撒着细细的松子碎，金黄的酥酪盛在缠枝纹碟子里，旁边还配着一盘蜜渍金桔。
春兰笑眯眯地说：“陆世子对您真上心，日日差人送食材，奴婢都跟着吃胖了。”
郑如堇唇角微扬，将三勺牛乳倾入春兰碗中，“女子胖点才有福气，你多喝些暖暖身子。”
春兰捧起碗，心满意足地说：“能和小姐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福气，我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！”
主仆二人说说笑笑，享用完了早饭。
郑如堇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问道：“这个时辰，郑昌胤该上值了吧？”
春兰边收拾碗筷边说：“我刚才瞧见管家往内厨的方向去了，老爷应该上值了。”
郑如堇捏着金桔的手顿在半空：“他从来都只围着郑昌胤转，怎会去后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？”
春兰也跟着愣住，“是啊...... 往日里连厨房的门槛都不踏的人，今日怎会......”
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：“西小姐，奴婢给您送早饭来了。”
郑如堇与春兰对视一眼，今天的饭好像送得格外早。
春兰起身开门。
绿梅缩着脖子站在门口，怀里紧紧抱着个朱漆食盒，在门口将食盒交到春兰手中。
“春兰姐姐，我还有事，就先回去了，中午再来拿食盒。”
“怎么这么急？坐下喝杯热茶再走啊！”春兰笑着伸手去拦，却见绿梅后退了两步，眼神躲躲闪闪。
“我是真的有差事，就先回去了。”说完绿梅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春兰望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，眉头渐渐蹙起。
她关上门，转身将食盒放在桌上，里面如往常一样装着清粥和小菜。
“小姐，我瞧着绿梅有些古怪。”
郑如堇从头上拔下银钗，惯例检查饭菜。
银钗没入粥底的刹那，钗尾黑中泛青。
郑如堇轻笑出声：“去把翠红叫来，这出戏我们等了很久，也该开场了。”
——
巳时三刻，工部衙署西偏房的日影斜斜切过砖地。
郑昌胤盯着砚台里凝结的墨块，心中愤恨不平。
第一日上值，他不仅没见到上官，还被同僚一起嗤笑，话里话外都是嘲讽。
忽然，郑府的小厮跑了进来，“老爷，府里出事了！”
郑昌胤算了算辰时，郑如堇应该己经中毒，便不急不徐地端起茶杯，吹开茶沫：“慌什么，慢慢说。”
小厮慌里慌张地说：“红姨娘和丫鬟春兰今早在偏院用了早膳，突然呕血不止！请来的郎中说......说是中了鹤顶红，救不活了......”
“什么！”郑昌胤闻言，只觉得眼前一黑，差点栽倒在地。
他颤声问道：“怎么会闹出人命？西小姐呢？”
“西小姐着人报了官！”小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：“京兆府的人此刻正围了府门，说是要彻查投毒案。”
郑昌胤怎么也没想到，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局，竟然会变成这样局面。
他明明下的是哑药，怎么会变成鹤顶红！
“走，赶紧回府！”
其他同僚闻声都围了过来，李员外郎嗤笑着说：“郑主事还真是贵人事多，上任第一日没了夫人，复职第一日又没了妾室和丫鬟，看来郑家与我们工部八字不合啊！”
吴主事附和道：“郑主事是带印的官身，哪像咱们这些泥腿子，得靠真本事吃饭。大概是我们工部庙小，容不下他这尊大佛！”
孙主事应和着：“郑主事还是回府吧，小心家被京兆府围剿了。”
工部的官员多数并非科甲出身，世家子弟很少，因此也最看不上一身官架子的郑昌胤，每次见面都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。
郑昌胤面红耳赤，在哄笑声中踢翻了脚边的火盆，炭灰扑在簇新的皂靴上，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工部值房。
“哟，郑主事这是行大礼呢！”他狼狈的样子顿时引起周围一阵哄笑。
郑昌胤只觉舌尖发木，嘴里发苦，这工部是一刻也待不了啦。
他坐着软轿回府，远远就看见郑府门前停着京兆府的朱漆官轿。
前院中央，姚轼正背着手，盯着衙役搜府。
郑昌胤刚进门就看到堂前摆着两具担架，白布边缘渗着暗红。
管家急忙上前禀告：“老爷，那些官差把内厨的婆子和丫鬟都抓起来了，对我们甚是不利啊！”
郑昌胤毕竟做官多年，遇事尚能保持头脑清醒，立刻示意管家别慌。
姚轼挑眉问道：“郑主事这是刚从工部回来？贵府连丧两命，你倒像个没事人似的，难不成是早就心中有数？”
郑昌胤先是看向担架，而后视线望向二门。
郑如堇由陆景云虚扶着，踉跄而出。
她一身素白，发髻微乱，脸上毫无血色，唯有一双眼睛红肿得骇人。
“红姨娘！春兰！”郑如堇的目光触及担架，猛地挣脱陆景云的搀扶，不管不顾地扑倒在担架旁，死死抓住冰冷的白布，指节用力到泛白。
“姚大人！您要为她们做主啊！红姨娘见昨夜雪大风寒，特意抱了厚实的锦被来看我。我因晨起胃口不佳，未曾动桌上的早膳，红姨娘便和春兰一起用了些。哪曾想…哪曾想…她们刚用完便口吐鲜血，倒了下去！郎中来时，说她们所中之毒是鹤顶红，大罗神仙都回天乏术！呜呜呜…红姨娘和春兰死得冤枉！死得不明不白！求姚大人明察秋毫，为我们做主！”
郑如堇瘦弱的身躯伏在冰冷的担架上，那悲痛绝望的模样，任是铁石心肠看了也难免动容。
姚轼轻声劝道：“郑小姐，本官一定会秉公执法，给你一个公道......”
他话还没说完，就被郑昌胤打断：“郑如堇！你方才说本该给你的早膳，让红姨娘与春兰误吃中毒身亡。那么—”
郑昌胤微微停顿，加重了每一个字的力道，“你告诉我，为何她们两人命丧当场，而你却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，仅一句‘胃口不佳’恐怕说不过去吧！”
紧接着他转身，向姚轼鞠了一躬，“姚大人，此事太过蹊跷，我怀疑下毒之人正是小女，还请您秉公执法，将她带走，严加审问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