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氏走了良久才找到郑如堇所住的偏院,素心上前叩门:“西小姐,卢家大夫人来访,还请开门。”
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春兰打开房门,恭敬地将李氏请入屋内。
郑如堇站在门口笑脸相迎:“舅母安好,快请进。”
李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。
只见她身着孝服,发间别了支玉簪,神色自然,比往日还多了几分从容。
进入屋内,李氏忽地顿住脚步。
屋子虽然格局狭小,却布置得很有章法。
檀木书架上《女戒》《闺范》码得齐整,最下层压着几本诗集,书角微卷,显然常被翻阅。
书桌上的青瓷笔筒里插着狼毫,白玉镇纸下压着半张楷书,字迹秀逸中带着几分刚劲。
李氏目光扫过笔架旁摆着的《本草辑要》,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抿。
看来郑如堇正在誊抄书籍。
还是个罕见的孤本。
她收回目光,捏着手帕在圈椅上坐下,从丫鬟手中接过锦盒:“婆母念着郑家的姑娘,特让我送来牙白锦缎。瞧瞧,这可是江南新贡的锦缎,最适合你们这年纪的姑娘穿。”
丫鬟打开锦盒,牙白锦缎在阳光中铺开,银线暗纹如溪涧流水,看起来甚是华丽。
郑如堇只淡淡看了一眼,便将锦缎推回:“多谢舅母美意,只是嫡母新丧,服丧需披麻戴孝,如堇怎敢穿这样华丽的布料。”
李氏挑眉:“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,你嫡姐都用了螺子黛画远山眉,你又何必守着死规矩?”
“嫡姐是嫡姐,我不敢攀比。”郑如堇往炭炉里添了块炭,青烟腾起时遮住了眼底神色,“再说,我这偏僻,穿多好的料子也没人看。”
李氏盯着她微垂的睫毛,忽然轻笑出声:“倒是比你那嫡姐聪明。”
自古男有五不娶,其中不孝不娶排在首位,但凡郑应瑶敢穿得花枝招展,便是大不孝。
这也正是李氏送她锦缎的真正用意。
郑如堇仔细揣摩李氏的话,“最适合你们这年纪的姑娘做衣裳”,“你们”说明李氏也将牙白锦缎送给了郑应瑶。
卢耀梅当年如何在卢家生事她也有耳闻,一还一报,看来李氏是想借她的手铲除后患。
寥寥几句,郑如堇便猜出了李氏的真实意图。
“舅母,嫡母三日后出殡,届时卢家的亲眷都会来吗?”
“自是要来的。”李氏点头应下。
郑如堇低头,小声说道:“如堇有办法让嫡姐没脸再登卢家的门,舅母可否也帮如堇一个忙?”
李氏饶有兴趣地问:“你想让我帮什么忙?”
在李氏眼里,庶女所求,除了姻缘就是嫁妆,她很好奇郑如堇想要什么。
“嫡母丧事办的仓促,府内下人并未给我长姐郑清婉去信。听闻大夫人的侄女嫁入中兴伯府,是我长姐的弟妹,能否请她将嫡母的死讯带去,好让我长姐回府祭拜。”
李氏很是诧异,“郑家无人给中兴伯府去信?”
郑如堇冷笑:“自从大姐夫去世,中兴伯府就与郑家断了来往。大姐年纪轻轻守寡,中兴伯府对她看管极严,命她恪守礼教,不允许外出,为亡夫守节。父亲又是守制之人,坚称寡妇不宜登娘家门,因此府中无论什么事都不会通知大姐。”
简而言之,中兴伯府要求郑清婉坚守贞节,郑昌胤又嫌弃她丧夫晦气,所以郑清婉这些年从未回过娘家。
李氏长叹一口气,“没人撑腰的女子就是这样,回不去的娘家,融不进的婆家,注定一生都是浮萍。”
然后她狐疑地看了郑如堇一眼,“西小姐费这么大力气,就为了让郑清婉回来哭一场?”
郑如堇淡淡说道:“总要见到大姐,才能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。”
“然后呢,你想做什么?”李氏有点猜不透郑如堇的想法。
郑如堇不答反问:“选秀在即,听闻卢家也要参与选秀,叶缨表姐可愿进宫为妃?”
她的问题令李氏大惊不己。
“你此话何意?”
郑如堇微微一笑,“此次选秀规模不大,听闻只选十位闺秀。崔家女必为后,少傅和赵郡李氏均为崔相心腹,多半也会入选,而姚小姐又是陛下的亲表妹,这么算下来,也就剩下六个名额。卢家虽然清贵,但以舅父正西品光禄寺少卿的官位,表姐想要入选,恐怕难度不小。”
李氏没想到她居然对选秀如数家珍,沉声问道:“难道你有什么办法?”
“舅母既然能亲自给我送锦缎,想必也知道我与崔小姐颇有交情。我可以为叶缨表姐和崔小姐牵线,兴许选秀之时胜算会大些。”
她的话让李氏陷入沉思。
其实卢家对此次选秀确实不抱希望,但女儿真的能入选,未来必定会助力儿子,卢家也会再上一层楼。
这样的诱惑,没有人不动心。
李氏低声问道:“你还想让我做什么?”
郑如堇回道:“舅母,人与人相处,无非是你帮我这次,我帮你下次,有来有回,方能长久。不妨我们先合作试试,若您能让长姐回府送葬,我们再细说后面的事也不迟。”
李氏看向郑如堇的眼神多了层探究。
她实在没想到,区区一个庶女,居然敢和自己讨价还价。
偏偏还都踩在了她的七寸上。
待李氏走后,郑如堇轻轻合上《本草辑要》。
养女不教母之过。
父母之死,与卢家脱不了干系。
害人之人,怎配安稳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