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叶不知秋去,一雨方知己冬。
谢佩兰回府后刚褪下沾着雨丝的白狐裘,就见陆景云像候食的小鸟似的,一头从廊下钻了出来。
“母亲,您可算回来了!累不累?我去给您泡杯茶?”
他穿着紧身窄袖的冬衣,头上还冒着热气,显然是从演武场首接奔来的。
见儿子眼睛瞪得像铜铃,有一肚子话要问,谢佩兰故意为难他:“我走的是挺累,现在想喝雪梨膏润喉,你去给我煮吧。”
陆景云:......
他就是随口一问,母亲怎么还当真了?
陆景云晃着谢佩兰的衣袖耍赖:“娘,您明知道我要问什么,就别逗弄我了。”
房门 “吱呀” 一声被推开,陆世庭披着玄色大氅走进屋子,调侃道:“我当是谁家的猢狲脚底抹油,原是咱们的陆小将军啊。怎么,才老实练了半天武,心里就长草啦?”
谢佩兰一把拽回自己的衣袖,不屑地说:“你儿子哪是心里长草,就差改名姓郑,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了。”
被爹娘一起打趣,陆景云索性耍赖,整个人趴在紫檀卷草纹的方桌上,“那郑昌胤蔫坏,谁要跟他姓。”
听到这,谢佩兰突然叹了口气,将自己在郑家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,最后感叹:“郑家那潭死水,如堇怕是连口干净气都喘不上。郑昌胤把庶女当棋子,卢氏那双吊梢眼里淬着毒,两个姐姐更是坏到骨子里......如堇能长成这样玲珑剔透的模样,估计是靠吸石头缝里的月光活下来的。”
陆世庭将剥好的蜜橘瓣搁进青瓷碟,“夫人可记得北疆的骆驼刺?越是滚在砂石堆里,根茎越是往地底钻。其实人跟草木相似,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,根就越要伸向黑暗,玉汝于成就是这个道理。”
谢佩兰朝儿子挑眉一笑,“倒是咱们景云有福,沙海淘金捡了个宝。只可惜......”
“可惜什么?”陆景云紧张地问。
谢佩兰瞄了他一眼,又看向他下身。
陆景云一身戒备,警觉地后退两步,“娘,您要做什么?儿子可不去敬事房!”
谢佩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,“只可惜卢氏去世,你的心尖尖还得守孝三年。她才十五,你都快十八,再等下去就是老光棍了。”
陆景云这才长舒一口气,一本正经地说:“儿子先立业后成家,区区三年不打紧。”
陆世庭撇了撇嘴,“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嫁你还两说,你倒自我感觉挺好,小心人和仕途两失。”
陆景云:......
确定他不是捡回来的?
闲聊片刻,陆景云突然想起卢氏发疯时喊了个名字,问道:“爹、娘,你们知不知道孟知宜是谁?”
“你从何处听来这个名字?”谢佩兰疑惑地问。
陆景云把他在郑府后宅听到的争吵复述一遍,“那卢氏好像发了疯,尖叫着 '我哪点不如孟知宜',之后郑昌胤就变了脸。”
谢佩兰回忆了良久,“孟知宜......该有二十年没人提起她了。当年她的《漱玉集》传抄各地,连你外祖父都说'此女胸中自有万卷书',还嫁给了郑家同样天赋异禀的探花郎。只可惜......”
陆世庭接着说道:“永徽二十三年,先帝到了天命之年,格外忌惮世家权重,极力推举新贵,我也是自那时起被调回京城,委以重任。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,先帝也不敢轻举妄动,只能静待时机。恰有武荣州县令检举,说武荣州知府郑珩之意图谋反,写了首反诗。因我第一次上朝,对那首反诗至今记忆犹新,写的是'残灯照壁影幢幢,独对寒窗忆过往。落叶满庭风不定,孤鸿何处觅安江?'明明写的是满腹愁思和怀才不遇,却被人说'落叶满庭风不定'影射朝廷,判抄家流放。后因郑珩之在狱中自尽,孟知宜也于家中悬梁自尽,士林学子联名上书为其讨公道,先帝怕落下恶名,才没再追究郑家。”
陆景云义愤填膺地说:“那县令献的哪是诗集?分明是先帝斩向世家的刀!”
陆世庭感叹:“是啊,后来我还听说,那个举报的县令好像还是卢家的远亲。”
说话间,谢佩兰也联想起了更多的往事:“我听说郑家老爷子有意将家主之位传给声名远扬的郑珩之,卢氏原本要嫁的人也是郑珩之,后因郑珩之心仪才女孟知宜,执意要退亲,才惹得卢家不快,还在朝堂上给郑珩之穿了不少小鞋。二人成亲后,郑珩之首言进谏惹怒陛下,被远派至武荣州。这两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,一代才子才女就这样香消玉殒。”
陆景云听了前因后果,顿觉头皮发麻,连忙问道:“那郑家二房有孩子吗?”
谢佩兰回忆了半晌,摇了摇头,“事情过了很久,我也记不清楚了,但隐约听说好像有个女儿。”
陆景云突然浑身一震。
郑如堇的一身才学从哪来?
她为什么要查六年前何人离开过郑家?
还有她对郑昌胤和卢氏的恨意......
他立刻拔腿就往外跑。
陆世庭一把抓住儿子,“你急冲冲地要去哪?”
“爹。”陆景云眼眶有些发红,“怎么会有人让亲生女儿住冰窖?怎么会有人让亲生女儿吃不饱穿不暖?郑昌胤是她的亲生父亲吗?”
陆世庭顿时一愣。
“郑家长房一屋子草包,为何只有她满腹经纶?一个人再怎么聪明,也不会知道认知以外的事吧?”
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,马上明白了儿子话中之意。
陆景云大声说道:“我要去找姚大人,郑家的事没那么简单!”
谢佩兰马上起身,从衣柜里扯出件大氅扔给儿子,“外面下雨,你多穿点。”
陆世庭也拧着眉头说:“切记做事不要冲动,要谋定而后行。”
陆景云点了点头,转身就消失在烟雨中。
谢佩兰望着窗外的雨幕,叹了口气:“若不是如堇那孩子难得,真不想让景云趟郑家的浑水。”
陆世庭握着夫人的手说:“姻缘天定,顺其自然吧。”
谢佩兰突然脑中灵光一闪,“如果卢氏不是如堇的亲娘,那咱们儿子是不是就不用等三年了?”
陆世庭也眼前一亮,竖起大拇指:“还是夫人聪慧!”
夫妻俩握紧彼此的手,有个聪明的儿媳妇,他们的选苗计划也指日可待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