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九死不悔

离开灵堂,谢佩兰温声说道:“外面冷,带我去你住的院子吧。”

郑如堇面带微笑,边走边介绍起郑府的结构和景致。

“夫人,郑府虽在望族之中算不得大,但布局还算精巧,即便是冬日,也有不少奇景。”郑如堇领着谢佩兰走过回廊,接着说道:“《说苑?指武》中有言‘赏不遗疏远,罚不阿亲贵’,府邸布局亦是如此,看似寻常,实则每一处皆有意义。您看这回廊曲折,如同《论语》中所言‘君子之道,辟如行远必自迩,辟如登高必自卑’,虽路径曲折,却步步有景。”

谢佩兰听罢暗暗吃惊,即便是身为秀才的父亲,也未见得能将经典融会贯通到生活细节,足见她学识渊博。

二人行至花园,一泓结冰的曲水蜿蜒而过,岸边几株老梅正吐着冷香,更有松柏傲立,与三两修竹相映成趣。

谢佩兰感叹:“松柏修竹在冬日才更显风骨,这园中的景致虽无诗书画之绝,却也有淡泊之态。”

郑如堇点头应道:“先祖推崇庄子,称天下至美是朴素,因此院中设计多遵照古法。”

说话间,她们就转过一道云墙,来到一处亭台楼阁前。

只见楼阁装饰华丽,色彩鲜艳,与周围的景致略显格格不入。

谢佩兰问道:“郑府布局多为淡雅,为何此处格外华丽,连廊柱都描了金漆?”

郑如堇微微叹气:“这廊柱上的缠枝纹是先祖按《营造法式》所刻,取'绵延不绝'之意。只可惜父亲嫌样式简单,故而让人涂了金漆。”

谢佩兰有些无语,但想到儿子说的那些话,郑昌胤还真能做出这样的事。

“雕镂易俗,古拙为雅。郑大人倒是......画蛇添足了。”

二人走进亭内,只见亭柱漆色犹新,檐下却悬着块古旧的匾,上书“听雪”二字,笔力遒劲。

“这匾是祖父手书。”郑如堇仰头望着匾额,眼中透着怀念,“原本亭中只设蒲团、茶灶,取'独钓寒江雪'的意境。如今......”

她指了指亭中镶金嵌玉的罗汉榻,“先夫人添置了这些,倒像是歇脚亭。”

谢佩兰细细品着郑如堇的话,目光在府间景观游走,对郑如堇的见识和才情又多了几分赞赏。

以前她不明白,儿子明明不喜欢掉书袋的女子,为何对满腹诗书的郑如堇情有独钟。

真正相处后,她终于明白,郑如堇身上的书香气与顾苕芸故意卖弄的才学有本质上的不同。

一个是“虚怀若谷,空谷幽兰”,一个是“虚张声势,空有其表”。

谢佩兰暗叹,算那个死小子有眼光,颇有乃母之风。

一盏茶后,谢佩兰来到偏院,她环顾西周,一应器具虽己换成了新的,但放在狭小的屋子里却局促得厉害。

“你就住这儿?”话一出口谢佩兰就后悔了。

郑如堇却只是浅浅一笑:“这里清静,适合读书。”

谢佩兰注意到书桌上摆着几本旧书,边角都磨得起了毛。

最上面那本《楚辞》里还夹着自制的小笺,字迹清秀工整。

“景云那孩子日日在我耳边念叨西小姐如何聪慧过人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好孩子,你实话告诉伯母,这些年在郑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?”

郑如堇长睫微垂,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,“夫人,如堇......习惯了。”

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“习惯”,谢佩兰却蓦地红了眼眶。

这样冰雪聪明的姑娘,若是养在陆家,定会名冠京城,成为世家竞相求娶的宗妇。

而如今,只能蜗居在狭小的屋内,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。

她摸了摸身上,从锦囊中倒出所有的金瓜子,一股脑都塞进郑如堇手里,“这些你且收着,添置些衣裳首饰。”

郑如堇想要推辞,谢佩兰却强硬地握住她的手,“莫要推辞,景云既心悦于你,你便与我陆家有缘,我岂能看着你受苦?”

金瓜子沉甸甸的,硌得郑如堇掌心发疼。

谢佩兰斟酌片刻,轻声问道:“你和伯母说句实话,你想要什么?”

这样聪明漂亮的女孩,怕是瞎了眼都看不上自己的傻儿子,她到底图什么?

郑如堇声音很轻:“我想要一份公道。”

谢佩兰有些发愣,显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。

“可这世上,最难得的也是公道。”郑如堇抬起眼,眸光清亮,“夫人,我在走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路,可能会遍体鳞伤,也可能会牵连他人,但我九死不悔。”

谢佩兰看着她坚毅的眼睛,问道:“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