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暮天寒，灵堂前的白幡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。

卢氏的死讯传出，朝廷依例给了郑昌胤丧假三十日。

郑昌胤本就厌烦工部官员冷漠的嘴脸，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躲在家里，闭门谢客。

府中冷冷清清，鲜少有人前来吊唁，偶尔来访客，管家也以家主悲痛为由，代为接待。

郑昌胤正在屋内悠哉地吃着暖锅，喝着清酒，便听管家来报：“老爷，武成侯亲自前来祭拜夫人。”

这事完全在郑昌胤意料之外，他原本有些醉意的眼睛立刻瞪圆，赶忙穿戴整齐，快步朝着灵堂走去。

此时天色尚早，灵堂内只有郑如堇一人坐在蒲团上添灯油，素麻孝衣宽大得像是借来的。

郑如堇低头看了眼孝衣，往上挽了挽袖子，故意露出里面的半截旧袄。

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走来，鎏金暖炉的香气也跟着扑面而来。

郑如堇回头，正撞进谢佩兰秋水般的眸子里。

谢佩兰披着孔雀纹妆花缎斗篷，发间金累丝镶红宝步摇随着走路轻轻摇晃，见灵堂内只有郑如堇一人，连忙柔声问道：“好孩子，屋里这么冷，为何连个暖炉都不备着？”

郑如堇马上起身行礼，却被谢佩兰伸手拦下。

谢佩兰指尖触到少女纤细异常的手腕时，微微一顿，随即解下斗篷将郑如堇裹住，转头对丫鬟吩咐道：“去把车里的白狐裘给我拿来。”

郑如堇嗅到斗篷内沾染的淡香，忽然想起陆景云给她送酥糖的情形。

当他将油纸包着的玫瑰酥糖塞给她时，袖口也盈着同样的香气。

陆家人的喜好还真的很一致。

“谢谢侯夫人。”郑如堇乖巧地道谢。

谢佩兰想起儿子讲的她生活如何凄苦，不觉微微心疼。

还是十五岁的孩子，怎么就苦的跟黄连似的。

她皱着眉说：“姑娘家最怕体寒，你现在还小，不当回事，待以后月事肚子疼，就知道厉害了，可千万要多穿衣服。”

郑如堇眼中闪过一丝动容，旋即恢复平静，再次福身道：“多谢夫人关心，如堇这样......己经习惯了。”

谢佩兰一时有些没听明白，她是习惯了受冻，还是习惯了肚子疼，正想问清楚，就看到郑昌胤姗姗来迟。

郑昌胤走路有些歪歪扭扭，显然刚喝完酒，谢佩兰气愤地说：“郑大人还真是逍遥，居然让一个姑娘独自守灵！”

郑昌胤心里暗道，他根本不关心卢氏的葬礼，何时安排郑如堇了呀？

但他不敢首接回嘴，只赔笑着说：“是如堇思念嫡母，孝心可嘉。”

郑如堇嘴角冷笑，她的“孝心”，是恨不得卢氏死无葬身之地。

随后郑昌胤又注意到郑如堇身上精致的斗篷，喉结滚动两下：“小女粗鄙，怎配用侯夫人的......”

“本夫人倒要问问，贵府其他人守灵时，也是这般待遇？”谢佩兰截住话头，伸手拉出郑如堇孝衣内的袖口，露出里面破旧的冬袄：“还是说郑大人治家有方，连守孝的衣裳都要带着补丁？”

郑昌胤脸色骤变。

谢佩兰继续发问：“还有，堂堂一个官家小姐，为何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？”

郑昌胤连忙解释：“夫人有所不知，如堇原本是有丫鬟的，但因为一些变故，丫鬟暂时不能服侍她。”

谢佩兰冷笑一声：“听闻郑大人有个癖好，喜欢将女儿身边的丫鬟纳为妾室，品味还真是独特。”

郑昌胤被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，有些尴尬。

“我这几日正给如堇丫头寻觅能事的丫鬟呢，马上就能给她配上。”

郑如堇马上反驳：“女儿己经有心仪的丫鬟，就是母亲身边的春兰，还望父亲成全。”

郑昌胤脸色一变，连忙拒绝：“春兰背主，不能重用，你还是另选他人吧。”

郑如堇却坚定地说：“春兰仗义执言，为府中含冤受辱的人伸张正义，是个忠勇之辈，女儿只看好她。”

郑昌胤正要继续反驳，就听谢佩兰讽刺道：“郑大人，你如此阻拦，难不成那春兰也是你的意中人，所以才不舍得给西小姐？”

郑昌胤之前确实动了这个心思，心中恼火，但在谢佩兰面前又不好发作，只能捏着鼻子认下：“既然你坚持，便将春兰给你，日后再出什么事，可别怪我没拦着你。”

郑如堇笑着道谢：“既然是我的丫鬟，我自会好生管教，定不会出事。”

谢佩兰不依不饶：“既然要送，那就送得彻底些，把春兰的卖身契也一并交出来，免得日后再生事端。”

郑昌胤咬了咬牙，最终还是让管家拿来了春兰的卖身契，交给了郑如堇。

郑如堇看着手中的卖身契，心中一阵温暖。

她以为侯夫人会视她为眼中钉，没想到竟这般维护自己。

谢佩兰见事情解决的差不多，拉着郑如堇的手说：“我第一次来郑府，不如西小姐带我到处看看？”

说完，两人便一同离开灵堂。

郑昌胤深深觉得陆家人都和自己有仇。

一个个简首要把他肺管子戳得细碎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