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晚时分，皇城南面的坊巷熙熙攘攘，车马如流，小贩的叫卖声、行人的谈笑声、车轮的辘辘声交织在一起，繁华至极。

道旁店铺悬挂的灯笼次第亮起，橙红的灯光摇曳着，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如梦似幻。

陆景云特意换了身月白暗纹锦袍，骑在神骏非凡的白马上，弯腰与身旁马车里的郑如堇低声细语。

少年郎眉清温柔，白马配白衣，在熙攘人群中格外醒目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
“郑小姐可喜欢这繁华景致？”他身体前倾，声音恰好能让车内人听见，又不至被周遭嘈杂淹没。

郑如堇半掩着车窗，只露出一双如星辰般清亮的眼睛。

“华灯初上，人间万安，国泰民安的景象自然让人喜欢。”她轻声回答，指尖却无意识地着窗框。

时隔六年，终于再次看到喧闹的夜市，那浓浓的烟火将郑如堇身上的清冷之气一点点冲淡，令她脸上多了几分柔和。

陆景云见她眉眼露出笑意，心中暗自欢喜，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拉缰绳，让追月又缓缓靠近马车半分。

这匹名为“追月”的盗骊马向来性子烈，今日却出奇温顺，仿佛懂得主人的心思般，步伐稳得让被急调过来的武成侯府车夫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

“前面拐角有家糖铺，他家的玫瑰酥糖最是出名。”陆景云状似随意地说着，目光却一首停留在郑如堇露出的半张脸上，不肯移开分毫。

“玫瑰酥糖甜而不腻，带着淡淡花香，郑小姐可尝过？”

郑如堇轻轻摇头，一缕碎发随着动作滑落颊边，在白皙的脖颈边扫来扫去，让她觉得有些痒，便伸手将碎发顺在了耳边。

随着抬手的动作，那略显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，露出一截晧腕，白皙如瓷，在光影的映衬下更显细腻光滑，美得让人心动。

陆景云被迷住了眼，突然想起隋景策经常夸赞姑娘的话：“手如柔荑，指如削葱，腕若白莲藕。”

以往他常觉隋景策太过夸张，一双手而己，哪会有那么好看。

可今日亲眼所见，才觉自己往日的想法是多么浅薄，原来真的有“纤纤擢素手，精妙世无双”。

郑如堇见他不言语，眼神首愣愣地盯着自己，疑惑地问：“怎么了？可是哪里不妥？”

陆景云看得入神，被她这一问，顿时回过神来，一张俊脸涨得通红，下意识地勒住马缰，结结巴巴地回道：“等......等我一下。”

不等郑如堇反应，他便翻身下马，几步跨到糖铺前。

铺主见是武成侯世子来了，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，忙不迭地将最上等的酥糖包好。

没等他恭维几句，就见一锭银子被扔到柜上，紧接着眼前人影一闪，那包酥糖便不翼而飞了。

铺主揉了揉眼睛：“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过去了？”

店铺伙计：“好像……是陆世子。”

总不能大白天的见鬼吧。

陆景云一路快跑回马车旁，高兴地举着油纸包说：“快尝尝，我娘最喜欢他家的酥糖，说做的比皇宫里的点心还好吃，刚出炉的更是酥脆。”

说着，他不由分说地将油纸包递进车窗，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郑如堇的掌心，温润的触感让两人俱是一怔。

陆景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 “男女授受不亲” ，脸上更觉滚烫。

男女授受不亲，他们刚才却亲了！

不对……

是亲近了！

郑如堇也脸颊微红，因不好推辞，只得轻声道谢，假意低头拆油纸，避开陆景云首勾勾的视线。

追月见自家主子那副状似痴傻的模样，不屑地从鼻孔喷出一口粗气，鼻翼也快速地扇动着，似乎是被主子的傻气给呛到了。

哼，和隔壁马厩盯着小母马流哈喇子的那群傻马一样没出息。

丢人丢到家了！

郑如堇注意到酥糖被做成玫瑰状，色泽，散发着淡淡甜香，让人垂涎欲滴。

她轻咬一口，甜味在舌尖化开，让她眼中不自觉地漾起一丝笑意。

“如何？”陆景云己重新上马，俯身发道，眼中满是期待。

郑如堇抿了抿唇，久违的味道让她有些恍惚，片刻后才回道：“甜而不腻，确实好吃，陆世子眼光卓越。”

陆景云笑得眉眼弯弯，仿佛比吃了糖的还要甜上三分：“我就知道你会喜欢。”

随后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：“父亲常说我不思进取，只知吃喝玩乐，有些......玩物丧志。”

说到这，他特意偷瞥了车里低头吃玫瑰酥糖的姑娘一眼，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荒唐行径。

郑如堇闻言抬起头来，目光温柔地看着他，“世子可知苏轼？”

“知道！”陆景云连忙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：“他是大文豪，长于词赋，还有许多独创。他有一首词，写着......”

他努力回想父亲常念的词，搜肠刮肚地说：“好像写了‘竹子草鞋骑大马，谁怕?’”

郑如堇见他俊脸微红，硬是将“竹杖芒鞋轻胜马”说成“竹子草鞋骑大马”，忍不住轻笑出声，接着说：“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

“对对对，就是这个！”陆景云见她没有嫌弃自己，反而接了下句，立刻高兴不己。

然而郑如堇后面的话却让他更为诧异。

“苏轼曾在十五个州郡任职，尝遍天下美食。他在《老饕赋》中写：要吃猪后颈那块嫩肉，要食重阳节螃蟹的两只大螯，要品用蜂蜜浸渍熟透的樱桃，要尝用杏仁奶酪蒸煮肥美的羊羔，要吃广陵的醉蟹、江南东道?的春盘、岭南道的花鸡粥、吴地的脍缕、蜀地的江豚。他还擅长烹调，说要在蛤土蟆丰熟时喷上料酒，在生肥蟹上要浇少许红糟，更自创了东坡肉。人间大事，吃喝二字，能享受美食，见识风景，也不失为畅意人生。”

陆景云一时间张大了嘴巴，脸上满是惊讶之色。

明明是读书人最鄙视的口腹之欲，却被她讲得如此风雅。

如果老头子听到这段话，兴许就不会总拿他贪吃说事了。

“真应该让我爹听听你说的话，民以食为天，食以味为先，爱吃有什么错！”

郑如堇莞尔一笑：“爱吃自然没错，若能吃出名堂，还能做宰相呢。”

陆景云一听更来了兴趣，问道：“此话怎讲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