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如洗,银辉轻洒。
郑应瑶踩着冰凉的青砖,外裳松垮地披在肩上,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正房。
“娘!”她的尾音里裹着哽咽,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。
“这是怎么了?”卢氏急忙起身,安抚道:“慢慢说,天大的事也有娘在。”
她将女儿拉到雕花拔步床上,扯过锦被裹住女儿瑟瑟发抖的身子,又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中。
郑应瑶盯着茶盏里晃动的烛影,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进去,“我半夜梦见郑如堇那小贱人穿金戴银,凤冠上的东珠比咱们库房里的都大,踩着我的裙角嗤笑,说我这辈子都是她脚底下的泥。白天我被崔蔓月冷嘲热讽,晚上又梦见郑如堇小人得势,气得我觉都睡不好。”
卢氏心疼地将女儿搂入怀中,柔声开解:“你要记得,在深宅大院,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,她们不值得你这样生气。”
郑应瑶继续发泄着:“可她一个出身下贱的庶女,不仅比我漂亮,还会吟诗作对,一身气派比我还像嫡女,我就是看她不顺眼!”
她的话让卢氏眉头紧皱,随后沉默着起身,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把精致的银剪刀,“咔嚓”一声剪断了烛芯。
火光猛地一跳,室内顿时明亮了几分。
“她不配与你比!”
郑应瑶盯着母亲骤然冷下来的面色,小声问道:“郑如堇的娘到底是谁?”
卢氏冷冷一笑,“不过是个仗着几分颜色就敢勾引别人夫婿的狐媚子。”
如果不是孟知宜抢走郑珩之,她也不会嫁给郑昌胤这个没有担当的男人,活成一潭死水。
她这辈子所受的苦,都是因为孟知宜!
郑应瑶自顾自地说:“听说姚舒涵及笄,陛下也会出席,若我能见到陛下,兴许还有机会一步登天!”
卢氏有些担心:“你爹说过,崔相视姚家为眼中钉,这场及笄礼......恐怕不简单。”
郑应瑶不屑地说:“我爹不过是个微末小官,能知道什么朝中密事。他不过是怕我惹事,不想让我出门,所以才危言耸听。”
见母亲仍在犹豫,郑应瑶晃着她的袖子说:“娘,反正大舅母那也收到了请柬,明日咱们背着爹偷偷去,好不好嘛?”
卢氏一方面拗不过女儿,另一方面也觉得郑昌胤太过小心谨慎,终于还是应了下来。
郑如堇去得,凭什么自己女儿去不得!
郑应瑶再次扑进母亲怀中,撒娇道:“娘最好了!”
卢氏笑着抱紧女儿,心里却反复盘算,待她赴完及笄礼再收拾翠红。
世上不守妇道的女人都该死。
她要让这些不要脸的贱坯都悔不当初!
——
翌日清晨,崔蔓月坐着雕花马车来到郑家。
郑如堇早早就等在门口。
只见她桃腮杏眼,云鬓花颜,一袭桃红色绣金线牡丹的罗裙更衬得肌肤如雪,气质清妍。
崔蔓月拉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,拉着她略长的袖子说:“你那黑心大伯终于舍得打扮你了,但……这身衣服是不是大了点?”
郑如堇满不在意地说:“这裙子原是郑应瑶去年裁的,她开春时猛长了两寸,腰腹处紧得厉害,昨天卢氏才顺手赏了我。”
崔蔓月叹息道:“虽说楚腰纤细看着是好看,可你也太单薄了些,风一大都能把你吹跑。以后我多往郑家送些东西,非把你喂得像个糯米团子不可。”
“那就多谢崔姐姐了。”郑如堇笑着应下,而后低声说道:“当务之急,还是要想办法救下姚小姐。”
“我父兄不在身边,周围又都是大伯的眼线,实在做不了什么。你可有主意?”崔蔓月问道。
郑如堇沉思道:“听闻姚大人只有一女,对女儿极为宠溺,我打算......”
崔蔓月立刻来了精神,聚精会神地听着。
郑如堇慢悠悠地吐出西个字:“见机行事。”
崔蔓月:!
就这?
郑如堇无奈地双手一摊:“这是我入京以来第二次出门,我连姚家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,自然只能见机行事。别担心,车到山前必有路,船到桥头自然首,会有办法的。”
崔蔓月突然有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。
与此同时,姚府青瓦白墙下,三个锦衣公子正望着墙下的狗洞唉声叹气。
冯远一脸嫌弃地说:“隋景策,你之前不是拍着胸脯保证,我们能跟着你姐一起进去,现在却连你姐的影子都没看到!没有请柬,难不成我们要从这狗洞钻进去?”
隋景策尴尬地笑了笑:“我姐说带咱们进去,比带三只癞皮狗还丢人,所以她偷偷起了个大早,故意把我甩开了。”
陆景云不解地问:“我们名声很差吗?”
冯远和隋景策同时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他,异口同声道:“咱们整天花天酒地、赌钱斗殴,外面都说我们不思进取,挥金如土,你难道不知道?”
陆景云挠了挠头,不服气地说:“我和冯远都只喝酒,摸花的人是隋景策啊?况且我们虽然斗鸡赌钱,但每次都能赢,自己挣银子自己花,也算不得败家吧!再说斗殴,那更是冤枉,从来都是别人招惹我们,我们才还手,说起来也是自我保护吧。”
隋景策反问道:“照你这么说,我们还算好人?”
陆景云立刻表明立场:“你们好不好我不清楚,但我可是娘亲的好大儿。”
冯远撇了撇嘴:“侯爷恨不得天天把你吊起来打,侯夫人为了救你满府飞,你可真是逼疯爹娘的好大儿。”
正说着,姚府门前突然传来骚动,有人喊道:“快看,那是崔家嫡女!”
三个蹲墙角扯皮的男人也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道月白素缎身影从香车上轻盈地下来,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,浑身都透着高雅的气质。
然而陆景云的目光却被随之下来的姑娘吸引,虽然看不清正脸,但那一身清丽姿态,顿时与他记忆中的人重合。
“是她!”陆景云猛地站起身,抬腿就要往姚府冲,却被姚家守卫死死拦住。
守卫板着脸说:“这位公子,今天是我们小姐的及笄礼,没有请柬不得入内。”
陆景云高声嚷嚷道:“知府衙门我一个月去八遍,你们家老爷见到我跑的比兔子还快,我这张脸就是请柬,你们快让我进去!”
听他这么说,守卫更不敢放人了......
门口的争执声引得郑如堇微微侧头,正好望见被拦在门口的陆景云。
崔蔓月问道:“那是武成侯嫡子,你认识他?”
郑如堇笑着回道:“于我而言,与你们相识皆是上上签,我总要多给自己留几条退路。”
崔蔓月嘴角抽搐了一下,居然有人把算计说的这样理首气壮,也是没谁了。
郑如堇瞧着与守卫扭打成一团的陆景云,以及与卢家一道前来的卢耀梅和郑应瑶,嘴角上扬,缓缓说道:“我要的‘机’,大概来了。”
以她现在的身份,只能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,先报了父母的血海深仇,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做人。
至于卑不卑鄙,她根本不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