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观天际一轮明,天际浮霞红似火。
苏念坐在马车里,透过车帷缝隙,看到天边霞色氤氲,口中轻声呢喃:“落日熔金,暮云合璧,人在何处。”
麦冬现在虽说己能识文断字,但读的书却不多,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首首地望向自家夫人,问道:“夫人,您在说什么?”
苏念看着她明亮的眼睛,一扫心中的失落,巧笑嫣然地说:“今天许婉儿使坏,我终于找到机会当众提出和离,待会回到韩府,咱们就收拾行李,等拿到和离书就离开。”
麦冬也跟着面露喜色,连连点头应道:“好嘞!夫人。只是……”
她稍作停顿,接着追问:“我昨晚收拾小书房的时候看到您经常翻看的《刑统》,上面明明写着:夫妻不和离婚,无需受罚。既然我朝允许和离,您为何还要大费周章,让自己平白无故受那么多的委屈?”
苏念低声说道:“这世上有两套规矩,一套在明,一套在暗。摆在明面上的那套是给平民百姓用的,看起来非常合理,用起来却难如登天。暗地里的那套是给权贵用的,看起来粗鄙丑陋,用起来事半功倍。”
看到麦冬一脸迷惑的神情,苏念指着车帷解释:“你瞧,马车上明明设置了车窗,为何还要挂上厚重的车帷?寻常女子若随意掀开车帷向外张望,定会遭世人责骂,被说不知礼数、行为放荡。但王孙贵族女子若掀开车帷,便是踏春赏景之举,旁人绝不敢轻易指责半句。很多事情看似合理,处处却透着不合理,而且往往不守规矩的人,都是制定规矩的人。”
麦冬听完这番话后,脸上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。
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车窗,整个人有些出神。
苏念微微一笑,继续耐心说道:“《刑统》确实写着:夫妻不和离婚,无需受罚。但什么是不和?是夫君花天酒地,还是动辄打骂?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,但秤砣的标准却不同。《刑统》还记载,不允许下告上。民告官,子告父,妻告夫,都是以下犯上。更有甚者,里面还严明:妻告夫,虽属实,仍须徒刑二年。既然我不能告韩世泽,又如何证明夫妻不和?唯有经过今日一闹,全城才会知道韩世泽宠妾灭妻,这便触犯了官家禁忌,会被言官口诛笔伐。”
麦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心中满是愤懑不平:“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平了!”
苏念闻言,也跟着微微叹气,附和道:“是啊,即便以廖夫人的出身,都不能随意与言侍郎和离,更何况普通女子。”
麦冬不禁回想起宴会上的所见所闻,“我见言家规矩还算严明,廖夫人的公婆和小姑子也都重礼数,没想到还能做出那等匪夷所思的事。”
苏念却摇了摇头,“重规矩和明事理其实是两回事。”
“你想想,如果你是一家高门大户的婆婆。儿子到了适婚年纪,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儿媳。儿媳入门后,不仅贤惠能干,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,还全心全意地扶持夫婿仕途。夫妻二人虽说不上鹣鲽情深,却也互敬互爱,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子嗣。待儿子仕途高升后,他喜欢上一个姑娘,那姑娘虽然身世有点问题,但也颇有教养,不是来路不明的狐媚子,最重要的是怀有子嗣。若你是一位母亲,你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郁郁寡欢,茶不思饭不想?与其大义凌然的棒打鸳鸯,闹得母子离心,不如随了儿子的心愿,把子嗣留下来,还能延续香火。儿媳再好,终归也只是儿媳,儿子才是亲生的。即便是官府判案,还要纠结情大于法还是法大于情,更何况是生身父母?所以才有清官难断家务事。”
麦冬脸上顿时露出钦佩之色,竖起大拇指敬佩地说:“还是夫人聪明,跟您一比,我就好像只有个壳儿在晃悠。”
苏念笑着说:“我也只是个困在内宅的妇人,不过稍微有几分小聪明罢了。在真正的聪明人面前,我这点小伎俩无异于在皓月下挥舞萤火,根本不值得一提。”
麦冬咧嘴嘿嘿一笑,自嘲道:“我连萤火都没有,岂不是个睁眼瞎。”
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,刚才的些许阴霾也都一扫而空。
马车缓缓在将军府门前停下,只见李管家正满脸焦灼地守候在大门口,看到马车便赶忙上前问道:“夫人,刚才秀禾那丫头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,大爷又差人回府支取了一万两银子,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?”
还未等苏念回答,辛嬷嬷就从内院步伐匆匆地走了出来,迫不及待地说:“夫人,您总算是回来了!老夫人有急事相商,您赶快随老奴走一趟吧!”
主仆二人对视一眼,看来行李是收拾不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