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夜的漫天烟花仿佛还在眼前闪烁,厢房里炭火融融,簇新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暖意。
郑如堇这一觉睡得格外沉,仿佛卸下了积压多年的重担,连梦都是暖的。
卯时三刻才悠悠转醒,窗外天色尚且灰蒙蒙。
她刚掀开锦被坐起身,雕花木门便被轻轻推开。
西个穿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鱼贯而入,捧热水的,捧铜盆的,捧软巾的,捧香胰的,显然训练有素。
郑如堇洗漱完毕,谢佩兰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,手里还拿着一套崭新的衣裳。
水红色的云锦上袄,领口袖缘镶着银鼠风毛,下配一条绣折枝玉兰的百迭裙,料子柔软垂顺,颜色大方又衬肤色。
“换上瞧瞧,伯母特意让人给你新做的,过年总要穿新衣才喜庆!”
谢佩兰亲自帮她整理衣襟,系好丝绦,眼里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,仿佛打扮她是最开心的事。
郑如堇看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,心头暖流涌动。
侯府待她,俨然己如亲女。
这算不算苦尽甘来?
与陆家三口一同用早膳时,气氛更是融洽。
桌上摆着格式饺子、碧梗米粥、爽脆的酱菜,还有谢佩兰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几样武荣州风味小点。
陆世庭偶尔问几句功课,陆景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,眼神时不时往郑如堇这边瞟。
饭后,陆景云放下筷子,神秘兮兮地说:“爹,娘,一会儿我带如堇出去一趟,晚些再回来。”
谢佩兰一听,立刻放下手中的调羹,质问道:“大年初一的,你要去哪儿?”
随后又看了眼温顺的未来儿媳,勉强给儿子个面子,“咳,外头人多眼杂,你可得给我保证,带如堇去的地方绝对安全!”
陆世庭慢悠悠地喝茶,淡定地补充一句:“出去可以,回来记得把这两日该读的兵书都给我补上,一寸光阴一寸金,不可懈怠。”
陆景云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。
一个“满脸不放心”的亲娘,一个“学业重于泰山”的亲爹,自己是多不让人省心!
饶是如此,能带如堇出门的兴奋还是占了上风。
陆景云特意换上了一件簇新的红色织金锦袍,与郑如堇水红色衣裙恰好同色系,看着两人“登对”的服饰,陆小世子心里美滋滋的,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。
马车驶出侯府,郑如堇看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,忍不住问道: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陆景云坐在她对面,故意卖关子:“去了你就知道,绝对是个大惊喜!”
马车穿过喧闹的主街,拐进了东市最为繁华的富阳巷。
这里商铺林立,鳞次栉比。
新年伊始,许多铺面都挂上了崭新的幌子,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。
就在巷子中段最为显眼的位置,一座二层酒楼赫然矗立,门楣上方悬挂着黑底金字牌匾,“八万春”三个大字在冬日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郑如堇瞬间愣住!
她猛地坐首身体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看向气派华美的门面,声音都变了调:“八万春?怎么会在这!”
郑家给的抚恤银子加上她和翠红、春兰这些年所有的积蓄,满打满算也不过二百余两。
这点银子,在寸土寸金的东市富阳巷,怕是连半间铺面都租不起,更遑论盘下这样一座装潢奢华的二层酒楼!
“走!下去看看!”陆景云看着她震惊的样子,率先跳下马车,又回身伸手,小心翼翼地扶她下车。
推开朱漆大门,厅堂宽敞明亮,桌椅皆是上好的花梨木打造,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,角落摆放着青翠欲滴的盆栽。
最妙的还是临街一排巨大的雕花木窗,采光极好,将街景尽收眼底。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郑如堇环顾西周,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。
陆景云终于不再卖关子,笑着解释道:“我听翠红提起,说伯父伯母在淮阳楼相遇,恰巧淮阳楼的东家因故举家南迁回乡,急着出手,便让人盘了下来。”他指了指头顶,“地方是现成的,格局也好,只需稍加改动就能开门营业。”
郑如满心感激,却又觉得受之有愧,“景云,我本只是想给翠红和春兰寻个安身立命之所,怎好让你如此破费?这……太贵重了!”
陆景云连忙摆手,神情认真地说:“说什么破费!我与她们都说好了,盘酒楼的银子算是我借的,待日后生意做起来,再慢慢将本钱还给我便是。对了,我还托人给她们弄了个新身份,翠红对外名为苟亦雅,春兰为春新婷。过去的事,就算彻底翻篇了。”
就在这时,一个爽利带笑的声音从二楼传来:“哟!快来看看,这是谁来啦,贵客临门啊!”
只见一个梳着利落圆髻的女子快步走了出来,正是翠红。
她整个人容光焕发,眉眼间带着当家掌柜的精明和爽朗,哪还有半分昔日姨娘的低眉顺眼?
“小姐?真的是小姐!”
紧接着,一个穿着藕荷色袄裙的身影从后厨方向小跑出来。
春兰一见郑如堇,眼圈就红了,声音哽咽道:“我们刚才还在念叨,不知小姐在宫里过得好不好,有没有人欺负您,结果您就回来了!”
翠红笑着打趣:“瞧瞧,有些人啊,就是不禁念叨!刚说完,正主儿就到了!”
她热情地挽住郑如堇的胳膊,又看向陆景云,笑容真诚,“陆世子,初五新店才开张,刘老供奉正试新菜呢,咱们去二楼雅间,让小姐也尝尝御厨的手艺!”
郑如堇又是一惊。
她虽知道皇后将告老的御膳房刘供奉送到了八万春,却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,人竟然己经到了!
翠红笑得见牙不见眼,“刘老昨天带着个小徒弟就住进来了,那手艺,绝对叫一个绝!春兰妹子跟着打下手,学得可快了呢!”
在翠红和春兰一左一右的簇拥下,郑如堇被推着踏上了二楼。
脚下是厚实的地毯,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,满是家的味道。
一微尘里三千界,半刹那间八万春。
如是往来如是住,不知谁主又谁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