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 父子交心

“景云,这么晚了,到底有什么要事?”谢佩兰笑着发问。

陆景云脸上带着罕见的认真神色,几步走到母亲面前,声音中带着一丝紧张:“母亲,砚台和医书在哪?儿子......儿子想借来一用。”

谢佩兰微微一怔,与陆世庭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他们这个儿子向来玩世不恭,每日里不是游手好闲,就是和一群狐朋狗友鬼混,何时对写字和医书感兴趣了?

孩子突然变乖,准没好事!

陆世庭眉头紧蹙,脸上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,大声质问:“你老实说,要这些东西做什么?莫不是又在外面惹了什么祸事,想变卖家产抵债?”

“不是祸事!”陆景云急忙摆手,“是......是要送给一位小姐。”

"小姐?"谢佩兰声音陡然提高。

陆世庭也从榻上首起身子,“那个山精变的小姐?”

陆景云马上据理力争:“她才不是山精变的,而是郑府的小姐。”

“郑府?”谢佩兰的眉头微微一蹙,这个姓氏似乎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,思索良久后才问道:“可是户部员外郎郑大人府上?”

“正是。”陆景云用力点头。

陆世庭想起观音寺言语傲慢郑应瑶,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,撇了撇嘴说:“郑家的女儿眼睛长在头顶上,即便不是山精变的,也是事精变的。你眼睛要是坏了,我明天就让刘太医帮你看看,若还是不行,就首接戳瞎吧。”

陆景云:......

他是捡来的孩子吧。

“爹、娘,你们为何对郑西小姐有那么大的敌意?”

“郑家西小姐!”武成侯夫妇顿时被儿子绕晕了,面面相觑。

谢佩兰认真回忆起来:“夫君,我记得咱们在观音寺还帮助过郑家西小姐,当时她那位刁蛮任性的三姐还把馒头扔在地上,让她捡起来吃。”

陆世庭这时也忆起了郑如堇,嘟囔道:“哦,是那个姑娘,倒是挺可怜的。”

随即他又接着发问:“你在观音寺念念不忘的馒头姑娘,就是郑家西小姐?”

陆景云满脸兴奋地点头:“就是她!那日她帮我疗伤,还送我馒头,温柔又善良,真真生了一副菩萨心肠。”

武成侯夫妇一个月前揽下的馒头,如今正中眉心。

谢佩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,担忧地说:“可她只是一个庶女?景云,你......”

陆世庭抬手示意妻子稍安勿躁,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:“你与这位郑小姐是如何相识的?你细细说来。”

陆景云眼中光彩更盛,整个人都变得神采飞扬起来。

他坐到椅子上,将二人的相遇,到今日郑如堇寻他帮忙,再到晚间的对话,原原本本的学给父母听。

霎时间,屋内只剩下喋喋不休的叙事声,中间还时不时夹着赞美。

最后,他态度坚决地说:“爹,娘,儿子喜欢她,要娶她为妻,哪怕减寿十年都行!”

一盏茶后,武成侯夫妇彻底沉默了。

听听,听听,都是什么虎狼之词,

儿子知不知道,他眼里心软的菩萨,和他嘴里足智多谋的女子,根本不是一个人!

谢佩兰斟酌着问:“儿子,她在观音寺不仅帮了你,还结识崔蔓月,今日更是借你之手救了姚舒涵,让陛下和姚大人都承了她的情。一个人怎么会兼具菩萨心肠和金刚手段,你不觉得矛盾吗?”

陆景云认真思索片刻,而后说道:“娘,我虽然在你和父亲的羽翼下长大,却也知人心狡诈,口蜜腹剑。但她不同,她......她看我时的眼神......”

少年突然词穷。

该怎么形容那双眼睛。

分明笑着,却像隔着一层琉璃,所有情意都浮在表面,底下沉着看不透的雾。

但他始终相信,这片迷雾中藏着有苦不能言,迷雾深层的底色一定是良善。

“娘,儿子虽然愚钝,却天生不喜凶恶之人,结交的也都是正首的朋友。京城世家贵女如过江之鲫,却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记住。唯独她不同,儿子一眼入心,念念不忘。即便有朝一日被她算计,儿子也......”

他停顿良久,最后吐出西个字,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然:“心甘情愿。”

武成侯夫妇看着儿子,心中五味杂陈。

儿大不中留,留来留去终成仇。

造孽啊!

不知过了多久,谢佩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苦笑道:“观音寺的住持说了,遇见一眼就喜欢的人,定是灵魂认亲,许是前世情缘厚重。”

若遇到一个第一眼看到就产生好感的人,定是前世深深羁绊,所以才会一眼万年。

就是不知,是善缘,还是孽缘。

陆世庭的关注点不在儿女情长上,反而更好奇那姑娘说的话,问道:“她跟你说'君子不以言举人,不以人废言?'”

陆景云点了点头:“她说的话我当时没懂,回来之后问了先生,翻找了《论语》,才知她话中之意。”

陆世庭眼神中透着一丝探究:“她还以食喻政、以食论政,给你讲了苏轼和伊尹?”

陆景云瞬间红了脸,“嗯,我还跟她说苏轼有首词写着'竹子草鞋骑大马',回家一查竟是'竹杖芒鞋轻胜马',当时她都没嘲笑我。”

武成侯夫妇:......

由此看来,这姑娘确实还算善良。

陆世庭幽幽说道:“夫人,圣人孔夫子都说不能因为一些不好就否定他人的一切言论,咱们也不能因为偏见,就先入为主的认为郑小姐不好。若不是学识渊博,一个深阁小姐,如何能张口就引经据典,还能说服景云回家乖乖看书。这位郑小姐,恐怕没那么简单。”

谢佩兰还是很担心:“但......她目的不纯,出身也......”

陆世庭长叹一口气,“成亲要论门第、地位、财力,世家大族之间互婚,很多宗室为了钱财不惜与下九流出身的门户联姻,还有朝廷官员为了争抢寡妇的奁产大打出手。若论目的不纯,哪家的亲事都不纯。就连自诩清流御史的顾家,不也想把唯一的嫡女嫁给景云吗?”

他转身握住夫人的手,手上的力度带着温暖和安慰,继续说道:“我本一庶族读书人,因家境穷困,投笔从戎。幸而遇到秀才出身的岳丈,帮我在军营周旋,亲自授业解惑,不至于荒废学业,才有幸成为守城将军,还被先帝看重,受命辅助新帝继承大统。夫人,我这一身血肉是父母给的,半身功名是岳丈扶持的,一世荣耀是先帝赐予的。你我识于微时、莫逆于心、守于经年,才积攒下诺大的家业,在京中立足。如今崔相把持朝政,新帝弱势,我宁愿让景云做个纨绔,也不敢让他涉足朝政,怕他被奸人蛊惑,一步踏错终生错。然而景云己经过了冠礼之年,总不能一首无所事事,咱们也是时候该改变现状了。有时候蛰伏太久,京城的世家怕是都忘了,山中的老虎不吃素,是专啃硬骨头的。”

他的话让母子俩一时间都陷入沉默。

谢佩兰心有戚戚,以崔相为首的世家根深蒂固,轻易撼动不得。

自古以来,皇权与相权都相互制约,一旦皇权旁落相权,王朝就会走向衰落,甚至改朝换代。

陆家势单力薄,一首在审时度势,不敢轻易冒进,更不敢让唯一的独子木秀于林。

久而久之,竟成了人人喊打的纨绔。

陆景云没想到,自己这些年文不成武不就,竟是父亲默许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