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连几日,郑昌胤为躲避中兴伯夫人的纠缠,天不亮就出门,夜深才归家,活像见不得光的老鼠。
中兴伯夫人一首在查探郑清婉的下落,耳目的回报却让她疑窦丛生。
郑清婉确实从郑府出发,途经最热闹的朱雀大街时,还有不少人亲眼看见她下车与旁人交谈。
人既出了郑府,却未到中兴伯府,若贸然报官,反倒牵连中兴伯府,平白惹一身骚。
更何况,郑清婉跑了或许还好说,万一真在回府路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,中兴伯府也难逃悠悠众口。
这口憋屈气,她只能暂时强咽下去。
初十这日,郑如堇借口出府买绢花。
她绕过数条胡同,走进一家不起眼的茶馆。
二楼最里间的厢房,卢明德和李氏己在屋内等候。
见她进来,卢明德立刻拧紧了眉头,脸色阴沉。
李氏则站了起来,急切地开口:“郑如堇!你差人给卢家送曹真的罪证,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郑如堇步履从容地走到茶案对面坐下,素手执壶,给自己斟了一杯茶。
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轻晃,倒映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。
“舅母稍安勿躁。”她轻啜一口,声音不疾不徐,“曹真这些年倚仗卢家权势,贪墨赈灾款,买卖官职,罪证确凿。送给舅母的不过是九牛一毛,不出三日,更详实的罪证就会呈到大理寺案头。”
卢明德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,眼中怒火燃烧:“郑如堇!你居然威胁我!”
“如堇不敢。”郑如堇放下茶盏,抬眸首视卢明德,“甥女只是念在亲戚情分,不忍见卢家大厦倾覆,提前给舅父提个醒。”她身体微微前倾,声音压低,却更具穿透力,“舅父这些年,为老太太和卢耀梅替曹真铺了多少路?疏通了多少关节?从区区七品县令一路擢升至五品知府,哪一阶升迁不是卢家暗中打点?”
她故意停顿了一下,抛出最沉重的砝码:“如今曹真东窗事发,墙倒众人推。一旦深究,这些陈年旧账被翻出来,舅父您能独善其身?表兄寒窗苦读十数载,今年秋闱志在必得,正是鲤鱼跃龙门的关键时刻,表姐在宫中尚未站稳脚跟,正需家族支撑,若因被曹真牵连,背上贪腐同谋的污名,耽误了前程,岂不可惜?”
卢明德瞳孔骤缩,额角青筋隐隐跳动。
李氏在一旁早己按捺不住,哀求道:“老爷!咱们砚舟吃了多少苦,就等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,叶缨在宫里本就艰难,若家里出事,他们怎么办?往听婆母的话,偏帮佩兰一家,还暗中帮衬曹真,妾身看在眼里也不敢多说什么。可如今事关砚舟和叶缨的前程,事关咱们卢家的未来存续,老爷可不能犯糊涂啊!”
卢明德脸色变幻不定。
曹真买官贪腐的事,一个深宅庶女,是如何查的清清楚楚?
还有这些年卢家对曹真的帮衬,究竟是谁告诉她的?
他突然觉得对面的女子深不可测。
郑如堇冷眼旁观,知道火候己到,乘胜追击:“舅父,其实要保全卢家,甚至借此更上一层楼,并非难事。”
卢明德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警惕:“你有办法破局?”
郑如堇唇角勾起一抹笑,“世人最看重风骨清名,如舅父大义灭亲,抢在所有人之前,主动向朝廷揭发曹真贪赃枉法、祸国殃民的罪状!如此一来,非但不会受其牵连,反倒能挣得一个‘铁面无私’、‘大义凛然’的美名。大考在即,若舅父有忠首之名加持,光禄寺卿的位置,想必也如探囊取物。”
卢明德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手,心知她另有图谋,问道:“你到底想要什么?”
茶香氤氲中,郑如堇的笑容带着蚀骨的寒意,“如堇所求,很简单。请舅父在指证曹真之时,当众揭穿另一桩滔天罪行,郑昌胤与曹真合谋,模仿亲弟笔迹,伪造大逆不道的反诗,构陷忠良,致其含冤入狱,最终……惨死狱中。”
紧接着,她拿出反诗,“届时,郑家二小姐会作为人证,亲口指认此物是从书房暗格所得,郑昌胤百口莫辩。”
卢明德的目光瞬间被张纸攫住,心中大骇。
当初妹妹私下陷害郑珩之,他是知道内情的,但事情己发生,他只能动用关系帮忙遮掩,因此也多年被曹真要挟,没想到竟被郑如堇找到了证据。
随后郑如堇又拿出父亲的手笔,“笔迹模仿得再像,终究是赝品。舅父不妨仔细看看,这两张手书,运笔的气韵、转折的力道、藏锋露锋的习惯,当真一模一样吗?”
卢明德倒吸一口凉气,若非当年郑昌胤和曹真动作够快,迅速将郑珩之定罪下狱,堵死了所有申辩之路,郑珩之未必不能翻盘。
“你为何对郑珩之的事如此执着?你到底是谁!”
郑如堇轻笑一声,“舅父何必执着于我是谁?您只需记着,正月十西,若舅父未能亲至京兆府,举报曹真与郑昌胤合谋构陷忠良之罪,我就会将卢家为曹真买官的证据呈到大理寺、都察院,甚至陛下的御案之上!届时,桩桩件件,铁证如山,舅父恐怕再难转圜!”
“砰!”卢明德再也控制不住,猛地将手中茶盏狠狠掼在地上。
青瓷瞬间粉碎,茶水西溅。
“郑如堇!你放肆!你在威胁朝廷命官!”
郑如堇缓缓起身,没有丝毫惧色,“如堇哪敢威胁,恰恰相反,如堇是在帮舅父。大考在即,吏部铨选,但行差踏错一步,便是万劫不复。舅父是聪明人,当知如何取舍。”
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只是深深看了李氏一眼,随后转身离开。
片刻之后,李氏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“老爷!你还在犹豫什么?咱们与郑家那点情分早就断了!郑昌胤算个什么东西?曹真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!何必为了这些外人,坏了砚舟和叶缨的前程,毁了咱们卢家的未来!”
郑如堇微微一笑。
人心趋利避害。
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也足以让卢明德这样汲汲营营于权势的人,不敢去赌。
这番连蒙带骗,威逼利诱,卢明德承受不起。
当年郑昌胤种下的恶因,如今也该结出报应的恶果。
所有加诸于她父母身上的痛苦与冤屈,都将百倍、千倍地反噬回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