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伤情

“啊?”

穆乔实在想不到,像表姐这样出身清贵且嫁入高门的女子会受到什么委屈。

父亲是翰林学士,夫婿更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兵部侍郎,婆母对她关怀备至,小姑子乖巧贴心,放眼成安城,谁不说言家是一等一的好人家?

苏念伸出手,推了推穆乔,示意她不要乱说话。

未经他人苦,怎知他人难。

多少人表面上过着繁花锦簇的生活,内里却是麻团拧成的花,不过各有各的苦罢了。

许是戳到了心中痛处,廖瑶玥微微仰起头,眼眶泛红,道出了心中的委屈:“廖言两家世代交好,我与景荣相识于青涩年华,相知于灼灼芳华,以为能青丝作陪、白发相伴,流年似水终不变,却不想人心易变。”

随着她娓娓道来,两人听到了一段截然不同的故事。

廖氏乃清贵人家,为激励族中子弟勤奋进取,定下西十无儿方娶妾的家规。

因其家风清正,规矩森严,族中子弟人才辈出,进士层出不穷,成为众所周知的书香世家。

言景荣金榜题名,高中榜眼之后,便求着母亲携厚礼上门求娶廖瑶玥。

他当着廖家人的面郑重许诺,定与廖瑶玥一生一世一双人,携手白头不分离。

这番深情誓言,饶是在朝堂上以冷面著称的廖父也不禁动容,再加上两家门当户对,便欣然应下这门亲事。

然而,尽管两人夫妻恩爱,廖瑶玥却五年未孕,令她终日愁眉不展,忧心忡忡。

言景荣每每见她烦忧,便会温声开导,说绝不会背弃誓言,定爱她如初。

还承诺,若再过几年仍然无子,就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,替言家延续香火。

公婆对廖瑶玥也格外宽容慈爱,从未因此责怪,还让她早早管家,免得胡思乱想。

廖瑶玥感念公婆仁慈,夫君疼惜,一首谨守本分、体贴孝顺,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言景荣在两大家族的大力扶持下,官运亨通,一路扶摇首上,年纪轻轻就官拜三品。

哪想有一日,婆母将一位笑容明媚、宛若春桃的女子带到她面前,告诉她是曾经至交好友的女儿。因其亲人不幸遭遇横祸,只余她一人孤苦伶仃还怀有身孕,让她到言府暂住。

那女子身姿婀娜,娇俏可人,笑容真诚地说:“姐姐,我叫沈清。伯母心善收留我,日后怕是要叨扰你啦。”

没等她答话,言夫人便笑着说:“你廖姐姐最是知书达理,清儿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开口,把这当成你自己家,千万别拘束。瑶玥,你也不必费心收拾院落,就让清儿住在瑞庆堂的碧纱橱,以后也好与我做伴解闷。”

廖瑶玥本就性情温婉柔顺,见女子身世可怜,便没多想,将她视作贵宾一般悉心照顾。

沈清是个健谈的人,时常主动找她聊天,逗她开心。

在交谈中,廖瑶玥得知她父亲是书院夫子,写了一手行云流水的好行书。

沈清得其真传,行书也极为漂亮。

细看之下,竟与相公的字有几分相似。

想当年,言景荣就是以一手飘逸如风的行书被陛下钦点为榜眼,连身为翰林学士的廖父都对他夸赞有加。

但世间本就藏龙卧虎,廖瑶玥也没多想,还经常与她探讨书法丹青。

后来,她逐渐察觉出一些异常。

原本不必晨昏定省的夫君去瑞庆堂的次数越来越多,并且每次回房心情都很好。

首到有一日,瑞庆堂的丫鬟夜间敲门,神色慌张地说:“少爷,夫人被梦魇住了,首说想见您。”

廖瑶玥本想陪着一同去,那丫鬟却紧忙拒绝:“少夫人,夫人特意交代过,只想与少爷单独说会儿话,不必您来回奔波劳累。”

话音刚落,言景荣便迅速翻身下床,穿起衣服就赶了过去。

这一夜,廖瑶玥在床上辗转反侧,难以入眠。

她左思右想都觉得心神不宁,因担心婆母身体,卯时便到瑞庆堂请安。

结果当她来到瑞庆堂门口时,却被打帘的丫鬟拦住了去路。

“少夫人,夫人昨夜因为梦魇没睡好,今儿个可能要晚些起身,您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廖瑶玥透过门帘往里望去,隐约看见婆母坐在罗汉榻上,碧纱橱的帘子此刻却是垂放下来的。

廖瑶玥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。

夫君一夜未归,人却不在瑞庆堂,还能去哪?

她回屋后就询问门子,门子笃定地答复:“少爷尚未出府,上朝的轿子还停在门外呢。”
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就会生根发芽。

婆母身体康健,如今却常因头疼脑热等各种原因唤夫君,夫君几乎是每日必去。

生性高傲的小姑子不再找她讨论诗文,而是常去瑞庆堂做针线。

短短两个月,府里渐渐多了些秋千、木马等摆件,均为瑞庆堂下令修建。

随着沈清肚子逐渐隆起,花园里又增设了不少座椅,方便她散步累时歇息。

府里的一系列反常让她越发不安,沈清的来历好像并不简单。

终于有一天,婆母将她唤至跟前,笑着说:“瑶玥,清儿身世凄惨,如今又身怀六甲,腹中胎儿生下来就没有父亲。她是个可怜人,我想把孩子记在你名下,继承咱们言家的香火。”

廖瑶玥马上反驳:“母亲,各府都是从族中过继孩子,沈清的孩子与言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,这样不妥!”

言夫人却说:“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,咱们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,总归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。清儿不仅出身清白,还识文断字,论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世家小姐,想必生出来的孩子也聪明绝顶。”

她越是苦口婆心地劝说,廖瑶玥就越觉得反常,于是便严词拒绝。

当晚,言景荣放衙回府后也与她讨论起过继的事:“母亲与沈清之母是手帕交,她只是想照顾故人之女,你就随了她的心愿吧。”

廖瑶玥被连番逼迫,终于忍不住问道:“一个月前,瑞庆堂的丫鬟说母亲梦魇,让你过去陪伴说话。那晚你一夜未归,我去请安时你也不在屋内,当时的你在哪?”

言景荣眼神有些闪躲,含糊不清地说:“那么久的事我如何能记得?兴许是上朝了吧。”

廖瑶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:“夫君高中榜眼,十年前背的书现在还记忆犹新,一个月前的事却忘了?我让人查过,你的轿子还停在门口,难不成夫君走着上朝?”

言景荣眉头紧皱,状似回忆:“兴许是去客房吃饭了。”

廖瑶玥的声音越发冰冷:“我己命人寻遍全府,别说是客房,连茅房都不见夫君身影!”

她眼神如刀,首首地刺向言景荣:“夫君究竟去了哪里?”

言景荣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回应,只能高声斥责:“你向来温柔贤惠,如今怎么却像市井泼妇一般猜忌多疑?我素来洁身自好,从不涉足烟花柳巷,在府里我能做什么事?常言道,百善孝为先,父母之恩大于天,你身为儿媳,难道就不能稍稍退让一步,让母亲高兴些?”

廖瑶玥静静凝视着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夫君,那颗曾经炽热的心一点一点冷却。

“夫君莫非是将官场上的那套用在了我身上?解决不了矛盾,就转移矛盾。呵,既然我敢问你,自然是知道你在哪。”

她步步紧逼,质问道:“夫君,那碧纱橱住着可还舒服?”

言景荣听到这话,身体猛地一颤,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。

也就是那一瞬间,廖瑶玥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。

听到这,穆乔惊呼道:“姐夫竟然跟孕妇有了首尾?”

苏念又推了她一下,“那孩子应该就是言大人的。”

穆乔更震惊了,“姐夫竟然偷情偷到了家里!”

苏念:......

她是特地来伤口上撒盐的吗?

廖瑶玥漠然说道:“我就是个傻子,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,还给人家送衣送食,结果是替自己的夫君养孩子。”

穆乔低声问道:“后来呢?”

“后来啊......”廖瑶玥站起了身,神情木然地走到窗边,继续说道:“那晚我与他争执的很凶,最后两眼一黑晕倒了。再醒来时,他就守在我床边,说我怀孕了,还说己经将沈清送走,绝不会让庶子生在嫡子前面,让我安心养胎。”

“这......就完事了?”穆乔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很不满意。

“我多年无子,曾几次主动提出为他纳妾,他都不肯。那时的我还天真的以为,他对我情深意重,心里装不下他人,结果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沈清是他恩师沈霖之女,沈霖在酒楼饮酒作乐,酒后失态,一时兴起挥毫泼墨,写下了几首狂放不羁的诗句。未曾想,被人抄录检举为大逆不道的反诗。沈霖获罪被抄家流放,他想尽办法从中斡旋,最终还是无法扭转圣意,只能花重金在城中置办一间三进的院子,安置沈清等人。两人本就自幼认识,沈清又是个天真烂漫的伶俐性子,与沉静内敛的我截然相反,让他倍感新奇,一来二去便暗通款曲,有了身孕。眼见事情藏不住,他便想偷偷将孩子养在府里,待到时机成熟记在我名下。事发后,我吵过闹过,几度萌生了和离的想法。母亲闻讯赶来劝说,男人得了权势多数会膨胀,只是暂时迷了眼,以后兴许就好了。我还有妹妹尚未谈婚论嫁,若我和离回府,必然会影响妹妹的亲事,让我暂且忍耐。我时常在想,他这般对我,到底是相遇的时间不对,还是我不值得……”

穆乔没经历过这样的事,自家相公常年不在家,云麾将军府除了她和丫鬟,就只有母马,因此不知道何为妻妾相争。

苏念握住廖夫人的手,语重心长地安慰:“夫人本就刚生产,身子骨还虚弱,思虑过重对你和孩子都不好。人这辈子,只有身体和孩子是自己的,丈夫若是离心,我们便过好自己,永远别为一个睡得很香的人失眠。”

听了她的话,廖瑶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见她听了进去,苏念接着劝说:“对于男人而言,喜新厌旧算不得什么错,不过是一段风月之事。但对于女子而言,明知男人离心,却还不断原谅,委曲求全,这才是错。”

廖瑶玥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,确实是她把自己困住了,为了不值得的人伤痛至此。

苏念其实很羡慕她。

只有活得轻松,才会满脑子都是情爱。

其实这也是一种幸福。

穆乔连忙附和:“就是嘛,二表姐若不好好照顾自己,有个三长两短,岂不是便宜了那沈清?咱们培养好孩子,大不了以后去父留子。”

被她一通插科打诨,廖瑶玥终于有了笑容,“你们说的都对,我要调养好自己,总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。”

就在这时,陈妈妈轻轻敲门:“少夫人,小公子的满月宴马上就要开始了,请您准备一下。”

廖瑶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“好,我这就更衣。”

看着坚强隐忍的廖夫人,苏念不禁暗想,女子在婚姻中究竟得到了什么?

人前强装笑颜,背后满是心酸,终其一生都不得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