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月的时间如指间流沙。
初春的风吹散了深冬的凛冽,然而平静之下,早己暗流汹涌,只待春雷乍响。
养心殿内,萧绎端坐于御案之后,指尖划过一份份墨迹淋漓的奏章。
一个月前由鹦鹉引发的风波,在彻查之下,早己超出了后宫倾轧的范畴。
长秋宫、长平宫、明月殿,乃至宫外崔相一派隐秘的联络点,都一一被揭露出来。
谋害皇嗣、篡权干政、结党营私,一项项罪责无可辩驳地指向权倾朝野的崔相,整个朝堂为之失声。
昔日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崔相,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去了脊梁。
依附于他的党羽为了自保,也纷纷倒戈。
萧绎下发查抄崔相府的旨意后,大理寺在相府发现数量惊人的金玉珠帛、田契地契,崔相与朝臣的往来密信也被曝晒于阳光之下。
崔相苦心经营数十载的根基,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朽木,轰然倒塌,摧枯拉朽。
铁证如山,曾经叱咤风云的崔相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,褪下紫袍玉带,换上布衣,步履蹒跚地踏入宫门,深深伏拜于御阶之前,“老臣年迈昏聩,以至犯下弥天大罪,惊扰圣躬,危及皇嗣……罪该万死!恳请陛下念在老臣多年微末苦劳,允老臣自请辞官,以赎罪愆!”
萧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形容枯槁的老臣,眼神深邃如寒潭,不见半分波澜。
沉默了片刻,他缓缓回道:“念卿旧日之功,免株连之罪。即日起,褫夺崔相爵禄功名,遣返原籍,永不叙用。”
“陛下隆恩!”崔相的头颅重重磕在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钝响。
一代权臣,就这样黯然落幕。
随后,萧绎又下了一道旨。
擢升崔远山为正二品太子太傅,崔文峰为兵部左侍郎。
圣旨一出,朝堂再次哗然!
崔相倒台,崔氏本家势力遭受重创,皇帝却抬举了皇后父兄,还官升一级。
朝堂经历巨变后,以崔相为首的旧党被瓦解,萧绎趁机提拔寒门出身或忠于皇权的新锐官员,一批新鲜面孔开始崭露头角,占据关键位置。
在萧绎的铁血手腕打压下,勋贵气焰被狠狠遏制。
长秋宫内,春阳透过精致的茜纱窗棂,洒下一室暖融。
崔蔓月斜倚在铺着锦缎软垫的贵妃榻上,听闻消息后并没有太多激动之色,只是浅浅一笑:“帝王都深谙制衡之术,既要清除伯父这个尾大不掉的毒瘤,却又不允许不受控制的势力趁机坐大。抬举父兄,一则是给本宫体面,稳住后宫人心;二则是借父兄力量制衡和填补伯父倒台后留下的权力裂隙,以防其他勋贵或外戚势力趁虚而入。”
郑如瑾低头回道:“娘娘看得透彻。无论如何,陛下此举,总归是将娘娘放在了心上,有所考量。”
崔蔓月展颜一笑:“我才不像姚舒涵,为了年少时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,便一头扎进情爱里,将自己磋磨得人不人、鬼不鬼。若不是姚轼机敏,提前防备班婕,察觉到鹦鹉有异,暗中告知你我,此事岂能轻易善了?怕是我与贤妃,一个丧子,一个失势,现在都会深陷泥沼。”
郑如瑾叹了口气,带着几分感慨:“姚大人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,却没告诉贤妃娘娘,不过就想让她看清后宫险恶,也是一片慈父之心。”
“看清?”崔蔓月摇了摇头,带着几分不以为意,“女人啊,一顿陷入情情爱爱,便容易失了清明。即便经历了生死劫,姚舒涵不还是日日将‘表哥’挂在嘴边,眼巴巴地盼着陛下銮驾降临明月殿么?”
她语气微冷,“她始终不明白,踏进这宫门,便再无‘表哥’,只有御座之上的‘君’。她心心念念的‘情’,不过是重重宫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。”
崔蔓月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茶盏,抿了一口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锐利:“不过……也罢。姚舒涵这般性子,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放心,总比那些心思深沉、不知底细的妃嫔要强得多。”
郑如瑾见她没了谈话的兴致,话题一转,笑着将新做的盘龙小衣拿了出来,“娘娘您瞧,我新做了件小衣,用的是最柔软的云锦,待到金秋十月,咱们小殿下穿上定是威风凛凛!”
崔蔓月伸手接过小衣,只见上面用金线银丝绣成的五爪小龙栩栩如生,龙鳞纹路清晰可辨,心中涌起一股意,忍不住打趣道:“你这丫头,心思倒是巧。不过,眼下最该绣的,不是小殿下的衣裳吧?”
郑如瑾瞬间脸颊绯红。
崔蔓月慢悠悠笑道:“待到春闱尘埃落定,金榜题名之时,我看武成侯府的提亲队伍怕是要踏破宫门了。”
郑如瑾羞得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,声音细若蚊呐:“我还想多陪娘娘几年,不想那么早嫁人。”
“傻话!”崔蔓月掐了掐她的小脸,“我若真狠心留你,武成侯夫人定会提剑上门要人,她那泼辣性子,我可招惹不起。你父母含冤早逝,我特意将郑家冤案呈给陛下,陛下言道‘错案岂能姑息,忠良必须昭雪’,不仅亲自为你父亲翻案,还会重重补偿于你。届时,我就求陛下赐婚,让你风风光光嫁入武成侯府,看谁敢轻看于你!”
郑如瑾眼眶微红,哽咽着说:“如瑾一切都听娘娘安排。”
崔蔓月倾身,轻轻抱住了她,“如有可能,我多想你一首留在我身边,看顾着我和孩子。但……能亲眼看着你觅得良缘,平安喜乐,我心中便如同自己也得了圆满一般。”
她这一生,虽然得到了极致的权势,心却是空的。
看着小姐妹幸福,全当自己也幸福了吧。
窗外,春风送暖,花草芬芳。
春闱大考在融融的春光里,如火如荼地拉开了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