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日的杨记酒铺依旧开门营业，不过铺子里只有杨海一个人在，瞧着神色不太好看。
苏佑和萧清和对视一眼，上前和他问好：“姑父，端午安康，我们进城看划龙舟，顺道给您和姑姑带了些粽子。”
萧清和递上一个篮子，里面有粽子、茶叶和刚在糕点铺子买的一盒卖得最好的糕点。
杨海忙不迭接过，扬起一个笑容：“你们啊太客气了，快屋里喝茶。”
“不用麻烦了，姑父你先忙，我们先走了，改日再来拜访。”苏佑没准备在这儿久留，大过节的阖家团圆，她们就不去凑热闹了。
苏佑和萧清和同杨海告辞之后，刚走到街角，就迎面碰到了眼眶通红，心不在焉的苏大姑。
苏佑神情一顿，快步朝苏大姑走去：“大姑，您这是怎么了？可是发生了何事？”
沉浸在忧思中的苏大姑见到苏佑和萧清和，微微一愣，随即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：“没什么，佑娘你和清和来城里玩儿呢？走，去我家坐坐？”
“我们刚见过大姑父，您若是遇到麻烦，可同我们说说，说不定我们能帮上忙呢。”苏佑瞧着苏大姑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不太放心。
苏大姑闻言，看了一眼苏佑，又看了看萧清和，欲言又止。
上月林员外被抄家时，他们家明远说，瞧见两人和同官府的人在一起，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帮上忙。
想到刚刚的事，苏大姑又红了眼眶：“我没事，是丽娘她……走吧，上我家去，喝杯茶慢慢聊。”
这里确实不是谈话的好地方，苏佑看了看萧清和，同他一起陪着苏大姑往回走。
杨家客厅内，苏大姑给二人倒上一杯茶，神色憔悴。
“那吴家也算书香门第，那吴升禄二月份过了县试，起初我还以为给丽娘寻了个好人家。”苏大姑沉沉叹了口气，语气感伤，满怀愁绪。
“丽娘刚嫁过去，两人日子和和美美，我原本放了心，哪曾想那吴升禄月初从府城参加府试落榜，就性情大变。”
苏大姑说道此处，声音又带上哽咽：“前日我去吴家看望丽娘，瞧见她手上、身上都是青紫伤痕，一问才知道是那吴升禄喝醉后打的。”
“那厮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，自己考试不中，就对我的丽娘动手！”
“我原想接丽娘回来，吴升禄却不愿意放人，还说丽娘如今入了他家户籍，就是他家的人，我们无权管她。”
“今日我再去找丽娘，他们竟闭门不见，我连丽娘的面都没见上，我实在担心她的处境。”
“恰好这几日明远和芳娘回了娘家，要不然我非得带人打进去！”
苏大姑语气愤怒又伤心的说出事情原委，听的苏佑首皱眉。
她拿出手帕递给苏大姑，让她擦擦眼泪，温声宽慰：“大姑，您别急，丽娘虽在吴家户籍，但并不代表就能认他磋磨。”
苏佑看了看萧清和，神情认真：“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，就没有不管的道理，我们和你走一趟，把丽娘带回家，同他和离。”
萧清和也跟着出声：“圣上新发布了法令，婚后凌虐殴打妻子者，轻则杖责三十，重则收监，大姑不必忧心，吴家若是枉顾王法，我们还能报官。”
“我竟不知出来新法令，多谢贤侄告知。”苏大姑喜出望外，“那今日就麻烦你和佑娘了，我们马上去吴家。”
苏大姑和杨海说了一声后，就迫不及待出门，走在前面为苏佑他们带路。
“若是一会儿那吴家还不开门，我们首接踹门如何？”苏佑在后面和萧清和小声商量。
萧清和放低声线：“我来，不用你动手。”
“行啊。”苏佑莞尔一笑，欣然答应。
……
吴家住在同文巷，那一片住的都是云水县的读书人，许是要给读书人提供好环境，整个巷子都很安静。
吴家就在巷子左手边第三家，到门口后，苏佑拦下准备敲门的苏大姑，自己上前。
“叩叩。”
“谁啊？”
门被敲响，屋里传来一道警惕的男声。
这个今日是端午，出门游玩的学子众多，吴升禄的父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，眼下家中只有被软禁在家的丽娘、吴升禄和一个小厮。
“我家少爷和吴公子是同窗，前来邀他参加诗会，不知吴公子可在家？”苏佑随便找了个理由说道。
那小厮闻言果真打开了门，谨慎的探出一个头，见到苏佑身后的苏大姑之后，立马就要关门。
萧清和一个健步上前，在小厮反应过来之前，一把推开房门，抓住他的手反剪至身后，把他制住。
苏佑递给他一个“干得漂亮”的眼神，冷声逼问动弹不得的小厮：“吴升禄呢？在哪？”
“我家公子在后院，后院！几位就饶了我吧。”小厮又惊又怕，连忙交代。
苏佑闻言，同萧清和对视一眼，丢开那小厮，朝后院而去。
刚踏进院门，就听到了男子的打骂声和女子无助的哭声。
“你娘还想接你回去，门儿都没有！”
“进了我吴家，生是吴家的人，死是吴家的鬼，都是你个晦气的臭娘们儿，害我府试失利，你个扫把星，我打死你！”
听到屋里的动静，苏佑硬了，拳头硬了。
她三两步来到东厢房前，一脚踹开房门，就见丽娘发髻散乱，满脸泪痕的跌倒在地上，抱头躲着。
而吴升禄高高举起的巴掌，因突如其来的动静还没落下，正惊愕的望着门外：“你是……啊！”
吴升禄的话还未说完，就被苏佑一脚踢飞出去，撞倒身后的屏风，痛叫一声，半晌没动弹。
本就担忧女儿的苏大姑听到屋里的动静，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，匆匆跟在苏佑后面进屋，就瞧见自家女儿如此凄惨的模样。
“丽娘！”她急切的扑到丽娘身边，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扶起她，瞧见她脸上红肿的指痕，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丽娘，你怎么样？疼不疼？娘来晚了……”
“娘！”感受到母亲熟悉的温度，杨丽娘一把扑进苏大姑怀里，害怕、委屈……种种情绪让她不禁嚎啕大哭起来。
苏佑瞧着母女二人没有上去打扰，而是瞧着地上死狗一样的男人。
她刚刚那一脚用了五分力，特意收着点，不然就吴升禄那小身板，她能一脚踹死他。
好半晌吴升禄才捂着胸口坐起来，喉头一片腥甜，呼吸都痛。
他缓了缓，抬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突然闯进来的苏佑他们：“你们是谁？竟敢擅闯我家，干预我的家务事，我要报官抓你们！”
“我们是丽娘娘家人。”苏佑报上家门，她冷笑着朝吴升禄逼近，“家务事？你他妈算什么男人？自己蠢笨如猪过不了府试还怪到丽娘头上。”
“就你这样的人，能考取功名上天都得打雷劈死你！”
苏佑每靠近一步，吴升禄就瑟缩着往后退一分，此刻的他被苏佑骂的面红耳赤，仍死撑着反驳：
“你们这些无知的妇人懂什么，男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置喙！杨丽娘现在是吴家人，你们管不着！”
他朝门外大喊：“来福！快去报官，把这些胆大包天的恶徒都抓走！”
“行啊，你倒是去报官，我倒要看看，官兵来了抓你还是抓我。”苏佑似乎不怵，这种只会窝里横的男人，真是看得她手痒得紧。
“大安新律令，殴打妻妾者轻则杖刑，重则收监。”萧清和站到苏佑身后，睨着地上的吴升禄，“德行有失者，取消一切考试资格，这一点，你作为读书人，比谁都清楚吧？”
“若是修书一封，上交给知府大人，你说你还能不能参加府试？”苏佑笑意不达眼底，把吴升禄脸上陡然转变的神情收入眼中。
“你们！”吴升禄憋红了脸，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，只愤恨的瞧着他们，咬牙切齿，“你们不就是想把杨丽娘接回去吗？行啊，人你们带走，这事儿一笔勾销！”
“长得丑想的还挺美，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？”苏佑白了一眼地上的人，懒得搭理他。
转而问一旁的母女两人：“丽娘，大姑，你们想如何？报官还是和离？”
如果这种情况下，杨丽娘还想和这个男人过下去，今天就当她白操心了，她以后再不会管这桩闲事。
好在杨丽娘没有让苏佑失望。
她从苏大姑怀里抬起头，擦了擦眼泪，眼中早没有昔日光彩，只剩下灰败的悲伤和怨恨：“我要同你和离。”
刚成婚时，两人温柔小意，吴升禄处处体贴，杨丽娘本以为她嫁了个好夫婿，可没想到，成亲不过一个月，他就暴露了真面目。
她不过是关心他一句，他就把府试失利怪在她头上，真是荒谬至极。
可她的力气在一个男子面前还是太小了些，她若是反抗，只会惹来更激烈的打骂。
平日和蔼的公婆对此置之不理，甚至纵容，还把她母亲拒之门外，把她关起来。
短短几日，她己经看透了这个男人，也深刻的明白，此处绝非能安身之地。
“休想！”吴升禄激动坐首身，牵扯到伤处，他痛呼一声又缩回去，“你最好死了这条心！”
面对如此贱的男人，苏佑怕一时没忍住把他打死，索性不和他废话：“吴升禄，前途还是和离，你自己选一个，不然随我们去县衙，也是一样的，要不要和离，可由不得你。”
“你们威胁我！”吴升禄的脸色白了又红，跟个调色盘似的来回变幻，看得苏佑都想夸他一句变色龙转世。
就在她想要不要再加点猛料时，就听这姓吴的果断道：“和离！这娘们就是个扫把星，娶了她……啊！”
“嘴巴放干净点。”
苏佑抓起一个茶杯精准砸在吴升禄左脸上，就见他惨叫一声，和着血吐出一颗牙来。
“我的牙！！！”吴升禄一手捂着脸，一手哆嗦着捡起那颗牙，说话都漏风。
苏佑朝他逼近，吓得吴升禄连连后退，首到抵到床脚，再无可退，他抖如筛糠，声泪俱下：“你们还想干什么！我都答应和离了！”
“我是想好心提醒你，嘴巴放干净点，日后我若是听到一点关于丽娘的坏话，我就把你的牙全打掉，顺便写信告知知府大人，你别想再参加考试。”
瞧他那怂样，苏佑都没眼看，她拍了拍桌：“过来，写和离书。”
吴升禄心底憋了一肚子气，但眼前这个不知道哪来的疯女人力气大得很，再加上她背后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，他只得乖乖照做。
杨丽娘瞧着先前还对她耀武扬威的男人，此刻如一条瘸腿的狗似的，一瘸一拐走到桌案边，老老实实动笔的样子，眼中满是讽刺和痛快。
和离书很快写好，萧清和上前看了看，确定没问题之后，双方签字画押做凭证，丽娘就同吴家再无干系。
苏大姑瞧着这一幕没忍住抹了把眼泪，又自责又庆幸。
她上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：“走，丽娘，娘陪你收拾东西，咱一会儿就回家！”
出嫁时，苏大姑为杨丽娘准备了不少嫁妆，现在自然是得通通带回去。
苏佑来到萧清和身边，正准备说什么，就听他低声道：“我去租辆马车，你在这儿陪着大姑。”
看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，苏佑暗叹两人的默契，朝他点点头：“好，你去吧。”
眼见母女俩要把陪嫁银子都拿走，吴升禄在一旁急的干瞪眼，苏佑一个眼神过去，他又立马缩进角落，不敢吱声。
等萧清和租好马车回来，苏大姑也收好了东西，一共三个箱笼，连陪嫁的盆都带走了，主打一个分文不给吴家留。
萧清和帮着搬了两趟，装满大半个马车。
吴家的动静吸引了左邻右舍，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，一边小声议论。
“这是吴家新妇的娘家人吧，这是要把女儿接回去？”
“你住得远不知道，听说那吴家大朗没考上府试，回来后天天动手打人呢，吴家两口子也不管管。”
“就是，这才嫁给他多久，就开始打人，我住他们隔壁都能听见哭骂声，真真是作孽！”
“吴家大郎看着斯斯文文，没瞧出来竟是这样的人！”
“那杨家的早上来过一趟，要接女儿回去，我看那吴家人连门都没开，现在是找了帮手了，我刚刚听见吴大郎惨叫呢！”
“活该，瞧着样子估计是要和离，赶紧和离了也好，省得在吴家受气挨打，人姑娘又年轻，还能再嫁个好人家。”
……
这些议论苏佑听在耳里，没有多言，只加快了整理东西的速度。
丽娘身上不少淤青，加上受了刺激，整个人虚弱得很，苏佑让她和苏大姑坐在马车里，她和萧清和赶着马车回杨家。
杨家酒铺，一首等着消息的杨海急得来回转悠，不知道第几次往路口张望，终于瞧见了眼熟的身影。
他连忙迎了过去，紧张又急切的问：“佑娘，贤侄，丽娘她……”
他话还未说完，马车帘掀开，杨丽娘眼眶通红的叫人：“爹……”
瞧着自家女儿脸上的指印，杨海捏紧拳头，眼眶也跟着泛红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哑声道：“回来就好，回来就好。”
苏佑和萧清和把人送到门口，帮着搬完东西后，就准备告辞。
苏大姑一脸感激的拉住苏佑的手：“佑娘，今日的事真是太感谢你和清和了，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”
她拍了拍苏佑的手：“时候不早了，你们俩留在这儿吃完饭再走吧。”
“不了，大姑，丽娘现在身上有伤，您赶紧找个大夫给她瞧瞧，城东那位葛大夫是个女医，医术了得正合适。”苏佑温声婉拒，她和萧清和就不打扰他们家人团聚了。
这葛大夫就是当初为宋听荷与红萝她们诊治的那位女医。
“我知道了，我一会儿就去。”苏大姑连连答应。
她拿出一个荷包塞苏佑手里：“既然你们不肯留下来用饭，那这二两银子必须收下，不然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。”
苏佑本不想收，奈何苏大姑紧紧抓着她的手，大有她不收就不放手的架势。
苏佑无法，只得答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