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晚上的风好冷。
从领口灌进来,扎得陆醾浑身上下,像是被成千上万根针扎那么痛。
他以为舆荼杀他,和他当时的说辞一样——
“小酒,我很喜欢你,但我对你的喜欢,远远不及对陛下的忠诚。
陛下要我杀谁,我就杀谁。
他要你死,你就得死。”
所以,陆小酒心甘情愿成为‘陆醾’,从此在蓝河系某个角落,静静仰望他的指挥官,一身荣光。
可是陆醾从来没有想过,那天晚上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并不是他。
而是舆荼。
他这么痛。
那当时的舆荼呢?
陆醾眼眸垂下,长睫,
“他的头发……就是那天晚上白的吗?”
“大概……他被人带回来的时候,深度昏迷,头发己经全白。”
言寐说,
“陆醾,舆荼两次心甘情愿被覆盖记忆……都是为了你。”
不管是知道陆小酒的舆荼,
还是忘记陆小酒的舆荼,
都为了他的小黑豹,被风雪掩埋。
两人同时沉默。
昏暗的视线里,陆醾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砸。
言寐难得没有吐槽他。
言寐说,
“其实,我真没想到,舆荼会是这样的人……
我见过他杀人,手起刀落,血溅在脸上眼睛都不眨。
见过他杀人的,没人不会害怕他。
毫不夸张地说,我以前看到他,也都绕道走。
很多人都说,舆荼不像一个人,他就是一个杀人的机器。
一个杀人的机器,怎么会让人不害怕呢?
他要杀你,甚至不需要理由。
陆小酒……
其实,他如果真的是一个杀人机器,反倒少受折磨。”
人心会痛,就是因为活着。
陆醾抬手捂住眼睛。
“是我不好。”
他想起云鸳说过的那句话——
‘杀人如麻的第一指挥官,其实是一个孤独的小孩。’
在北辰星,孤独的小孩努力当他的哥哥,孤身一人成为他最眷念的依靠。
陆醾声音哽咽:“如果我早点发现就好了。”
言寐扭头偷偷擦了擦眼泪。
“你这么爱哭,你早说啊……”
言寐说,
“我这人最烦爱哭鬼了,哭哭啼啼的麻烦死了。
这样吧陆醾,我和你讲和,下次看到你,我就不骂你了。”
陆醾不敢把手拿开,就怕拿开会哭得更凶,只说,
“我本来就没当一回事。”
言寐是明秋雪爱的人,陆醾不会和他较真。
陆醾告诉舆荼他被言寐欺负,真正的目的不是让舆荼为他做主。
孤独的小孩,不会只渴望糖果。
他还会渴望彩色的氢气球。
陆醾也想让自由星的人知道,舆荼被鲜血浇灌,从地狱走来,杀人无数,但他顶天立地。
他有一颗最纯粹的心。
他是星际最好的指挥官。
“今晚哥哥很开心,谢谢。”
只有什么都不思考的舆荼,才会任由自己喝醉。
否则别说几杯红酒,只要他乐意用能量分解,一车红酒,也不会让他迷糊。
言寐摆手转身:“我要说的说完了,死豹子,明天见。”
陆醾摆摆手,没心情回怼。
黑影感受到他的难过,趴在他旁边低低呜咽。
陆醾抬脚就踹,一抽一抽地说,
“这么爱哭……也,也不知道像谁。”
反正不是像他。
……
灯影绰绰,言寐大步走向在路灯下等待他的明秋雪。
明秋雪把雪茄放兜里,去牵他的手:“怎么哭了?那小子骂你了?”
言寐和明秋雪十指紧握往前走:“就他,骂得过我?”
明秋雪失笑:“也是。”
言寐抬头往上看,隐约还能看到陆醾的身影。
陆醾还在原地站着。
他难得感伤:“就是觉得,一路走来,好不容易。”
舆荼和陆醾分别五年又三年。
他和明秋雪,隔了十三年才相见。
明秋雪说:“没关系,未来还久着呢。”
言寐放开相握的手,跳到明秋雪背上,明秋雪自然而然双手往后托住他。
言寐低头去咬明秋雪的耳朵,
“阿雪,十三年前我让你要我,你说我还小。可我现在不小了,今晚,你要了我吧,我想死你了。”
明秋雪耳根泛红,低咳一声:“小狐狸,礼不可废。”
言寐气得在明秋雪脖子上啃了一口,
“都什么年代了,怎么还有你这样的老干部?你看舆荼和陆醾,人家八年前就!阿雪,择日不如撞日,待会儿我们回去就?”
“小狐狸,不急。”
“你是不是不行?”
明秋雪笑笑,一脸纵容:“别闹。”
言寐又趁机糊了明秋雪满脖子口水,狐狸眼里光芒狡黠。
哼哼哼,老干部又怎么样?
现在都住一起了,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撩!
言寐转移话题:“对了阿雪,带我去看看王平吧。”
明秋雪脚步不停:“今天太晚了,明儿吧,明天带你去看他。”
……
陆醾在空中花园站了整整一夜。
待朝涂曦霞,他这才回过神来。
他抬手拍了拍僵硬的脸,抬脚往前,房门打开,他去洗了个热水澡,把身上的冷意都浇没了,这才爬上床。
头从最底下的被子往前钻,钻到舆荼小腹的位置后,他慢慢往旁边一躺,手指轻轻在舆荼的小腹上勾勒。
舆荼这三年受了不少伤,小腹并不平整,能摸到几道明显的疤痕。
这下面,藏着他的黑豹印记。
陆醾眼眶又有点湿了,他吸了吸鼻子,可怜巴巴地往上拱,伸手抱住舆荼的腰。
舆荼闭着眼睛蹭了蹭他的脖颈。
陆醾声音沙哑:“哥哥,以后我再也不罚你了。”
舆荼瞬间睁开了眼睛,看着他的表情,似乎有点疑惑。
陆醾说:“以后不管哥哥做什么,我都再也不罚你了。”
舆荼立刻坐了起来,开开心心抱着陆醾亲亲亲,然后自己跑去了浴室。
陆醾被冷风吹得脑袋有点晕,靠着床头坐了好久,慢慢清醒了。
他听着浴室里的水声,掀开被子下床,走到浴室门口刚要敲门,门开了。
舆荼光光地站在他跟前。
的白发披散,发尖儿还在滴水。
关键是,舆荼身上的疤痕,全部消失了。
刚刚……舆荼割裂了自己身上的疤痕,完成了自我修复。
陆醾:“……”
行,某人可真行。
陆醾面无表情:“哥哥,我反悔了。”
舆荼伸手抱着他,
“小黑豹,我刚刚很小心的,没有割出血。
但我伤害我自己了,小黑豹罚我是应该的。
你想怎么罚我?把我绑起来五天五夜好不好?就像我以前绑你那样?”
陆醾:“……”
臭老登,又可气又可爱的!
陆醾说:“下不为例。”
“那你不罚我了吗?”
“罚!”
“太好了!快点快点!”
……
另一边。
明秋雪手里拿着一捧鲜花,来到了他亲手雕刻的墓碑前。
他蹲下身放下鲜花,又点了一支雪茄放鲜花旁边。
“王平兄弟,谢谢你帮了言寐。
前几天……实在是对不起。
我亲你抱你这件事,你在地下,勉强忍忍吧……
实在生气,入梦骂我也成。
我重新给你刻字,晚上再带言寐来看你。”
明秋雪磨平墓碑上原本的几个字,做了修改——
‘恩人大义
王平之墓
——明秋雪,言寐立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