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所有人都知道,吏部尚书嫡女沈昭对崔家大郎一往情深。
但没人知道的是,陛下亲赐沈崔两家婚事,崔少卿与沈昭定亲十载,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。
为了与誉满京城的麒麟才子崔少卿相匹配,在其他小姐放风筝荡秋千的年纪,沈昭耐着性子苦读诗词歌赋,练习琴棋书画,立志出口成章,才艺双馨。
崔少卿喜欢礼佛,沈昭便日日在佛前念经,恭敬虔诚。
只因他一句:“君子与其练达,不若朴鲁。”
沈昭便舍去骄纵,变得谦卑柔软。
她好不容易活成了崔少卿喜欢的样子,成为名动京城的高门贵女,崔少卿却频频流连城北的阳春面摊子,嘴里也有了念念不忘的名字,秋娘。
还记得那日时值休沐,春光甚好。
沈昭身穿一身浅紫绣折枝梅花的春裳来到崔府,打算寻崔少卿陪她去城北街市买花笺和砚台。
彼时崔少卿穿着一件素雅的长袍,正准备出门。
“少卿哥哥,今日不是休沐吗,你要去哪?”
崔少卿一愣,神情稍显不自然,眼神闪躲地回道:“阿昭,我与人有约,不能陪你了。”
沈昭闻言,眼里滑过一丝落寞,却怕自已继续纠缠惹他不快,便没再坚持。
她轻声应道:“好,你忙吧,我带着春白和夏桑到城北随便逛逛。”
崔少卿是个寡言的人,却难得多说了几句话:“阿昭,近日城中有些乱,你莫要到处乱走。毓莹一直说想同你学描花刺绣,你可否教教她?”
沈昭温顺地点头答应:“嗯,好。”
她对崔少卿的话一向言听计从。
寥寥几句过后,崔少卿便转身离去,只是步伐略显匆忙。
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,沈昭的笑容才逐渐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。
站在她身后的丫鬟春白看到自家小姐一直盯着巷子看,忍不住提醒道:“小姐,现在春寒料峭,咱们还是先进去找崔小姐吧。”
沈昭神情萧肃,冷冷回了两个字:“上车。”
崔少卿乃崔太傅嫡孙,祖上数代都是显贵,是诗礼簪缨之家,出门在外最讲究华贵得体。
世家子弟但凡见客必是锦衣玉带,头戴发冠,腰系玉佩香囊、流苏缨穗等饰物。
刚刚崔少卿朴素的装扮,不可能是去见友人。
他们定亲十年,崔少卿熟识的人沈昭多半都认识,什么人需要他素衣相见?
沈昭不禁想到手帕交言兰蕊同她讲的流言,“我可听说,你家矜贵的崔大郎最近常常莅临城北的面铺,那店家还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,名唤秋娘。”
当时她嗤之以鼻的回道:“在少卿眼里,女子都是红颜白骨、粉黛骷髅,别说是个清丽脱俗的女子,就算天仙杵在他眼前,他都不会多看一眼。”
言兰蕊担忧的劝说:“你和崔少卿明年就要成亲了,这事无风不起浪,多留意些总归是好的。”
沈昭至今还记得自已的回复:“少卿清清如泉水,莹莹如玉石,清风霁月,绝无可能喜欢什么秋娘。”
当马车追随崔少卿停在城门口的地摊时,沈昭才知道自已把话说的太绝对。
这世间万物,有好有坏,有得有失,但没有绝无可能。
马车停在阳春面铺子的对面,她看到矜贵高雅的崔少卿俯下身子,帮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女子收拾桌上的碗筷。
桌子一片狼藉,阳春面碗挂着汤水,他却毫不在意,笑语晏晏地同女子说着话。
那低眉细语的神情,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。
沈昭惨然一笑,自已曾跑遍京城,只为找到最好的兔毫与麟管,做他生辰礼物。
他手指干净修长,握笔时骨节分明,沈昭认为只有绝佳的毛笔,才配得上他的笔墨丹青。
然而这双干净的手却没被主人珍惜,沾染了污垢还浑然不觉,好像在嘲笑她错的离谱。
沈昭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已此刻的心情,她感到心脏在不断收紧,几乎快要窒息。
没等她多想,一声高喊突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“秦家小娘子,你哥哥欠了我们十两银子,你打算什么时候还?”
一行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,他们个个凶神恶煞,手里拿着棍棒,气势汹汹地站在面铺前。
为首的男子满脸横肉,眼露凶光,举着棍子质问秋娘。
“你们已经打伤了我哥哥,气病了我爹娘,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被你们抢了去,还要我怎么还?”秋娘红着眼眶,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,我见犹怜。
为首的恶棍大声呵斥:“哼,你哥欠了我们赌场的银子,打死了都活该。你家穷的家徒四壁,全部家当加起来都不值十两银子,还不够我们出趟门的饭钱!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,至于怎么还......”
他上下打量着秋娘,目光停留在她那洁白无瑕的面孔和纤腰袅袅不任衣的娇躯上,眼中淫光乍现,语气猥琐地说:“我看小娘子容貌不错,卖到妓院定能换个好价钱,不如你就拿自已抵账吧!”
秋娘顿时脸色惨白,咬紧下唇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。
崔少卿自然听不得这样的污言秽语,挡在秋娘前面说道:“大胆狂徒,天子脚下,你们竟敢强抢民女!”
恶棍早就看到这个身姿挺拔的男子,但他一身寻常百姓衣服,看着也不像大富大贵,故而没把他放在眼里。
“小子,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?竟敢管我们九宫坊的闲事!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,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!”
崔少卿面色一沉,身上散发出阵阵上位者的气势,厉声说道:“别说九宫坊,就连你们程老板见了我,都得喊我一声爷,你们算是什么东西!”
他身上的气息强势骇人,又直接点出程老板的名讳,恶棍心里泛起了嘀咕。
在京城,扔一块砖头都能砸倒一片官员,难不成这年轻男子真的出身显贵?
“小的眼拙,敢问公子名号?”
崔家家规严苛,从不让嫡系子弟与三教九流打交道,但崔少卿看到秋娘红彤彤的眼睛,心下一软,顺嘴说出:“我是崔家大郎,崔少卿。”
恶棍常年混迹市井,自然听过这位名满京城的崔公子大名。
他点头哈腰地问道:“您可是崔太傅的长孙,曾连中三元的状元郎,崔翰林?”
崔少卿面容冷峻,微微颔首。
围观的百姓立刻发出一阵唏嘘,他们居然看到了传闻中的麒麟才子,崔少卿!
恶棍赶忙道歉:“小的有眼不识泰山,大水冲了龙王庙,还请崔翰林见谅!”
崔少卿从手袖中掏出五十两银子,扔到恶棍面前,“赶紧滚,别让我再看到你们!”
“得嘞,小的立刻滚,滚的远远的。”
秋娘看着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恶棍,脸上挂着谄媚讨好的笑,灰溜溜地跑了。
她缓缓转头,低声问道:“公子......是官身?”
崔少卿轻轻抿了一下嘴唇,似乎有点不好意思,开口说道:“这段时间一直叨扰秦姑娘,还未自我介绍,真是失礼了。”
百姓们马上跟着起哄,纷纷称赞道:“崔大人不仅才学出众,还会英雄救美,不愧京城第一公子美名。”
“公子与姑娘真是天作之合。”
“对,郎才女貌,一对璧人!”
这些话字字传入沈昭耳中,让她心神恍惚。
郎才女貌?
天作之合?
这都是京中女眷时常拿来夸赞她和崔少卿的话,自已还曾洋洋得意,原来用在别人身上也这般贴切。